「小麥和大地有很深的連結;我可以把小麥看成是大地的延伸,你們同意嗎?」
「嗯呀~」吳爾芙點點頭。
「在歌德的《浮士德》裡,浮士德遇到那隻梅菲斯特變成的獅子狗,他不曉得那是什麼、只感到怪異時,首先想到的是持念咒語『火精來燃燒、水精來旋捲、風精來消散、土精來效勞』*,安定自己的心神、應付那看起來詭異的狗…」
「嗯嗯…」澳福曉得榮格又要說故事,沒把話岔開。
「沃夫,你曉得那浮士德的故事嗎?」
澳福聳聳肩,搖搖頭,「沒聽過。」
「浮士德是個古代的煉金術士。這位沒結婚的中年大叔對學識充滿了渴望,努力不懈,搞到最後不滿自己的現況,沮喪到想一頭撞豆腐自盡。他在自盡之前,仰天長嘯:『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才哀歎完,獅子狗就突然出現,你說他會不會嚇到呢?」
「這個當然。」吳爾芙點點頭。她也聽過浮士德的故事,但怎麼也想不到浮士德自盡前吟唱了什麼,雖然她聽著榮格的說法感到怪異,卻也不想示弱,便不置可否的帶過。倒是澳福不忍了:「怎麼聽起來像是中華帝國猴子的故事呢?那隻潑猴動不動就怪叫,不然就唸咒語發動法術,感覺這位浮士德先生和猴子沒什麼兩樣呢~」
「該說是人們,包括動物,遇到事情都會先怪叫吧,哈!」吳爾芙「吱吱」兩聲,逗得榮格和澳福笑開來。
「哈,我也這麼想。」榮格認同吳爾芙的說法,接著他自己的話:「浮士德唸咒所提到的火水風土,恰好是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所說的四元素,如果小麥當成是土地的延伸,那麼,揉麵團不也正是符合了四元素呢?」
「火是指,麵團需要經過烘烤才得以變成麵包?」吳爾芙望著澳福,後者點點頭:「有些地方是用柴火窰燒烤麵包呢,烤當然是火囉~」
「噢,這就是浮士德說的『火精來燃燒』。水當然就不用說了;我們用了不少的水,而且是直接加進來,和進麵粉裡,『水精來旋捲』,把麵粉和水捲在一起,真的是一模模一樣樣哩。那風呢?」吳爾芙好奇。
「在柏拉圖的說法裡,風等同於空氣,或者說,風就是空氣。嗯…」
「說到麵包就換我來了;今天不是給你們麵粉以及水,一起倒進罐子裡嗎?」
榮格和吳爾芙點點頭,前者比了比架子,「不是被你收到那兒去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每天會重複同樣的動作:加水、加麵粉。如此七七四十九天,和那隻猴子在太上老君的烤爐裡所待的時間一樣,這罐子裡會發生神奇的變化,那就是…」
「喂,沃夫,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呀,難道你要我們搬沙發來嗎?」吳爾芙耐不住性子,催促澳福說下去。
「罐子太小,裝不了那麼多麵粉,很不方便啦,是不是呢~」榮格忍不住出言,看澳福怎麼接。
「哈,是這樣沒錯。我們會倒出一些麵糊,再加入新的麵粉和水,這樣罐子就不會爆掉了。話說回來,我之前不是跟你們說,只有麵粉和水就可以做出魯邦種*嗎?」
吳爾芙和榮格對望,顯得茫然,或許是澳福剛才沒說明清楚。
「其實不用四十九天,大約一星期就夠了。哈!麵粉裡的微生物就會自然而然發揮功能,產出氣泡啦。氣泡不就是空氣嗎?」
「咦,這不是早先<假如榮格22>裡提到的孔洞?」吳爾芙想到之前的發現,「那,『風精來消散』就要改成『風精來聚集』,哈哈~」
「你這樣說也對;北風會不會就此失業,沒辦法再去吹那位路人的大衣呢?」
「在罐子裡養出來的魯邦種,就可以取代我們之前揉麵團所加進來的新鮮酵母,而且魯邦種做出來的麵包,會比我們昨天摻了老麵的麵包,還要更香呢~」
「這倒是真的;瑪莉安娜以及海倫昨天啃麵包,啃到別的都不吃;阿格奢、格瑞特、法恩滋也顧不得餐桌禮儀,直把艾瑪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要是魯邦種麵包真有那麼好吃,會不會艾瑪就不準我再從你這兒帶麵包回家,免得壞了孩子的禮儀呢?哈哈!」
「卡爾,我在<假如榮格27>帶來的書《哲學改革》,正是提到了發酵(fermentatio),看來沃夫和煉金術士有那麼點相像哩~」
「這也是我將小麥視為大地的延伸,『土精來效勞』。麵包主體正好就是讓我們填飽肚子的主角。你看,古羅馬人外出打仗還得帶著乾麵包才能上路,我以前根本不會注意到。」
「嗯…我倒是認為,以麵包的觀點來說,三大元素火、水、風需要麵粉這土元素來承載、表達,要是少了這個載體,麵包也不成麵包啦~」
「不對,不對,」澳福搖搖頭,「還少了一個。麵團裡的孔洞,固然是空氣被包裹在麵筋裡,經過烘烤變得鬆鬆軟軟的,然而這一切需要酵母的效力進行發酵,才有麵包的產生;如果沒有酵母,烤出來的是硬梆梆的餅乾,不會是麵包,也不會有我小時候常吃的蒸氣圓麵包啦~」
「所以說,酵母是第五元素?」
「窩不知道,我們中華帝國講究的是五種元素,木水土金火,和你們說的水火風土四元素不一樣。」
「顯然不同文化會形成不同的元素觀點,這個不意外,至於,酵母是不是第五元素,我無法判斷,但如果說,麵包的第五元素是酵母,這個毋庸置疑。」榮格慢慢說出這段話,似乎是思索著適當的用語。
「第五元素,如果說是生命力,如何呢?我小時候曾目睹過鄰村的牛犢,剛生出來還能搖搖晃晃站著,過沒多久卻是瘟倒一旁,動也不動。接生的大人說是遭瘟了,命被瘟神帶走。可牠明明看起來還是相同的模樣,卻是再也動不了了。那些看不見的微生物,正是發動一切生命的源頭。我是這麼想的。」
「如果說,第五元素,指的就是靈魂呢?」榮格接著澳福的話,「這個第五元素,肉眼看不見、無法量測、卻又無所不在,而且…會互相感應…譬如說,會對其他人的言語、事情反應,就算是我聽不懂沃夫說的家鄉話,大概還是能從你的表情猜出一點點東西來…」
「卡爾,等一等,你這樣子說,我越聽越糊塗了…」吳爾芙皺眉回應榮格的說法,「剛剛提到發酵以及水火風土,我還能從麵包延伸到煉金術的大概,至少都還說得過去,可是,從發酵跳到第五元素,我就跟不上,跳太遠了…」
「我書讀不多,別騙我…」吳爾芙幽幽補了一句。
「呃…書讀不多的其實是我啦,吳爾芙小姐;我只個麵包師,會膨風的麵包師而已,你…」澳福看到吳爾芙我見猶憐的模樣,不禁慌了手腳。
「呵呵,安東妮,我們剛剛才談完被釣出來的東西,你忘了嗎?先是我的夢釣出沃夫《紅色樓房的夢》以及你對父親的想念,然後沃夫提到小麥,我才想又想到浮士德這位煉金術士,你又想到上次的fermentatio…這一連串上鉤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有些關連,就像是蜘蛛網一樣互相牽連著,成為因陀羅網。只不過,平常我們沒有機會這麼聊天,沒辦法講得更仔細而已…」
「嗯嗯,」吳爾芙心裡苦,但吳爾芙不說榮格跳太遠,只是皺了眉。
「安東妮,你知道你在皺眉嗎?」榮格突然問了吳爾芙,令她嚇了一跳,澳福也不解看著榮格。
「你看,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雖然你嘴巴沒有回應,但你的眉毛擠成一團,幾乎可以把蚊子夾死,這就表示你對我的話有所感應,只不過我們都太習慣了說出來的言語才算是回應。其實,我們整個人都會上鉤,不管白天黑夜,而且有時候被鉤到還不自知哩~」
「對耶,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就是在說明被鉤到的東西哩~」
「安東妮,你剛才不懂第五元素,但是能了解發酵,是吧。」
吳爾芙點點頭。
「換個說法,"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word would smell as sweet."*這句話有印象嗎?」
「好像有那麼一點。」
「呵,這可是茱麗葉說的呢~同樣的東西,不管叫什麼名字,都有相同的特質;第五元素、酵母、哲人石*、靈魂…就算是名稱不同,在我眼中可是具有相同的特質呢!」
「對耶!」澳福突然想到,「那時我和普瓦蘭師傅學習時,他就提到麵粉在法語裡叫 farine,但在英文裡,麵粉和花朵同音,都是 /flou(ə)r/ 扶老兒~可見得,麵粉就是花朵,麵粉就是小麥的精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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