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以歷史人物為主題的傳記型電影首重就是對主角的生平事蹟、作品及軼事……等進行取捨及剪裁,但最根本的是主角本身絕對要有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特質做為基礎,女伯爵(The Countess)這部電影取材自十六世紀歐洲宮廷秘辛,只是這題材帶有人性中可堪玩味的殘忍與濃濃血腥氣味,於是裸體、屍體再加上上流社會的醜聞,無疑是一宗極具賣點的古老八卦,即使這八卦早就被後人筆墨渲染成諸多羅生門,儘管這事件早就過去多年。
伊莉莎白.巴托里(Elizebeth Bathory)為匈牙里伯爵夫人(1560~1614),她的美貌當時聞名天下,只是她的美麗卻是用殺害近七百名少女以她們的的鮮血換來,閱讀巴托里夫人的事蹟再對照當時歷史背景其實是看得出些許端倪的,巴托里身處的時代恰巧是歐洲中古世紀(476~1453)之後,在被史學家號稱為Dark Ages黑暗時代的終結期,整個歐洲社會迎來的不是新生卻是衰敗,因為中古世紀頻繁的戰役與肆虐的疾病早就使歐洲元氣大傷亟需調養生息,但吊詭的是在這麼一個民生凋敝百廢待舉的狀態裡,貴族的衣著,飾品與禮節卻是繁複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誇張的墊肩、精美的首飾、編纏細密的髮髻與階級明確的上流社交舞,再再顯示繁文縟節背後虛偽的人性,而愈是虛假的年代就愈會出現對人類及社會秩序矯枉過正的荒謬舉動,從西元一四八零到一七八零間整整三百年的女巫獵殺潮不正是阻礙歐洲社會複元且勞民傷財的行為之一?更值得深究的是若說宗教信仰是穩定與導正歐洲古時社會最大的中道力量,為何當時修道院與教堂就算知曉巴托里的行為卻全都不置一詞?因為這些宗教機構深知必須依靠貴族的捐款才能生存,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這層里害關係只是更加證實那個時代的偽善。
巴托里夫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女人?倘若不老的身體、青春永駐、出類拔萃的技藝與強大的權勢都是人類追求的目標,那在去除上述形容詞連接的名詞之後,巴托里對鮮血的追求不過就是一種深植於人類精神層面對事物的執著與渴望,電影中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臺詞︰沒有人知道她在鏡子裡到底看見了什麼,所以我推測巴托里對少女血液的迷戀同樣也是一種對自身幻想而產生的假像,無論她飲用或沐浴于鮮血之中其實對她的外表根本沒有任何改變,巴托里只是自認她會有所變化,但與其說她愛美不如說她懼怕由盛轉衰發生的那個瞬間,從她看到蒼蠅從死去丈夫的鼻孔中鑽出臉上嫌惡的表情就可得知,如果死後身體仍然可以不腐不爛如同鮮花嬌美,那麼愛美就不是巴托里渴望鮮血最核心的原因,而相較當時宗教的溫吞怕事,她身旁的人際關係更是猜忌重重,巴托里富可敵國甚至是國王的債權人,但朝野討伐她的理由竟然不是因為她的謀殺行為而是巴托里被逮捕後全部財產就可合法充公,此外她身旁的伴侶亦無法對她負起應有的擔當,第一任因病去逝的丈夫對打仗的愛可能比愛她還多,比自己年輕的情人身份力量又過於薄弱無法長相廝守,最後陪她一同荒淫取樂的男人竟然是被刻意安排在身邊的間諜,我可以理解男人的不可靠與宮廷鬥爭對巴托里造成的沉重壓力,但我始終不能認同電影裡她說的︰戰爭殺人無數卻無罪,我殺幾百人為何就有罪?這不過是上層既得利益者為自身行為的開脫之詞(想想中外多少政治人物被戴上手銬時都說了那些話?)再者巴托里最後並沒有被判處極刑,被處死的都是她的僕役,若不是因為她的貴族身份,巴托里恐怕早就身首異處,這跟她振振有詞要求的公平大相逕庭,試想不也是一種文化及菁英階層自以為是的正義?
以《玻璃玫瑰》、《白色情迷》及《愛在巴黎日落時廣》為大眾熟知的法國女星茱莉蝶兒(Julie Delpy)這次不演俊男美女愛情片,她自編自導自演重新詮釋這位女伯爵神秘血腥的一生,嚴格來說茱莉蝶兒的長相夠冷卻妖艷不足,與歷史上所記載艷麗妖冶的巴托里夫人截然不同,有好幾個鏡頭我都覺得她演的氣魄比較像女王不像伯爵夫人,而且旁白使用過多 (與其這樣改拍成記錄片不是更加詳實?),而電影整體表現只能說是中規中矩,在編導什麼都想抓的情況下反而淪於流水帳缺乏重點,巴托里屢稱自己帶兵有方,但片中戰爭場面也不過就是她丈夫砍了幾顆人頭坐在一堆屍塚上罷了,很多可以凸顯巴托里人格特質的地方就這麼輕輕帶過,最讓人失望的是巴托里對鮮血及永恆的渴望呈現不夠徹底,連殺害少女取血的場面也不夠驚悚駭人,茱莉蝶兒說她並不想把女伯爵拍成一部恐怖片,但巴托里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殺人不就是電影的重心?是為了長久的美貌?永不變心的戀人?還是為了對抗自身的際遇?那些充滿血腥、殘酷及人性扭曲變態的歷史事件總是令人著迷,後世引經據典旁徵博引的解讀也再次賦予他們新的意義,雖然原始事件可能被誇大、修飾和美化,但其核心本質是不變的,作為一部恐怖驚悚片女伯爵其中主要的元素是不夠的,但其意欲探討的部分卻很明確,若你視死亡為骯髒不潔甚至憎恨非常,那或許你的體內也潛藏著某種對不老不衰與永保青春的瘋狂執著,而任何一種對事物的執著,除去個人迷戀,就是對權力最深層的渴望,從迷戀,再到執著,最後瘋狂,倘若飲血成魔,那麼浴血可以成神嗎?看著電影最後一幕年輕情人站在巴托里墓前憑弔的身影,我的疑問仍舊沒有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