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ysses and the Sirens, by Herbert James Draper 1910
「該不會是你和艾瑪不打算再生小孩了吧?」吳爾芙好奇一問,榮格頓時停下正要拿起的水杯,怔怔看著吳爾芙。
「費猜勇(verzeihung)?!」
「我是說,有沒有可能你和艾瑪生了海倫後,不打算再有第六個孩子呢?」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呢?」榮格右手掌輕輕撫了胸膛壓壓驚,「嚇死我了!好歹你也給個說法吧。」
「我是想,葡萄代表著豐饒的大地,葡萄釀成的酒則是代表著豐收後的成果、經過時間醞釀發酵而成、容易進入肚子的飲品,具有令人放鬆愉快的特質,然而,冰凍的葡萄意謂著這些都受到限制、甚至受到傷害而無法存在…當然,這些聯想並不是說你和夫人的感情受到冰凍…」吳爾芙停了下來,等著看榮格的反應,見到他不置可否後才又接著:「我是說,假如啦,說不定是你內心裡不想要有第六個孩子,但又很難拒絕艾瑪,所以夢境才幫你把話說出來…」
「像我們家鄉青島,冬天偶爾會下雪,農村的莊稼漢倒也不怎麼擔心冰害,反正都收成了,下雪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對了,형,你剛剛說『葉片經霜凍變成了葡萄』,其實是葉子被凍壞後,反而長出代表豐收的葡萄…那豈不是更美好更豐碩嗎?吳爾芙小姐,也說不定是榮格夫人不想再有第六個孩子,而是你…」澳福隨著這個想法,食指轉向吳爾芙…
「誒,沃夫,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呀!」在吳爾芙還來得及反應前,在澳福繼續往下說之前,榮格立刻出口阻止了澳福再說下去,「何況,安東妮是未經人事的黃花大閨女,怎麼會有那些有的沒的念頭呢?你這樣想實在太不應該了!」榮格幾乎是氣急敗壞說了這些,從沒見過榮格這模樣的吳爾芙臉色紅紅的不曉得說什麼。
「…吳爾芙小姐,很想好好喝酒的放鬆一下,卻是沒有辦法做到,所以才會把焦點放在榮格夫人上…不過,형,這是你的夢,不是吳爾芙小姐的夢。哈,我是不是歪樓了呢?」澳福沒受榮格語氣急迫的影響,而是不慍不火緩慢將剛才被榮格剪斷的話給說完。
「不不不,你的說法也很有趣。在你們眼中,我的夢成了討論的素材,有各種解讀法,而且都是以你們自己的經驗為基礎加以處理;可以釀酒的葡萄,在埃及遇不到霜雪,在德國或瑞士卻容易因為氣候或摘採時間而受冰凍。不是萬歲牌的堅果,也是堅果哩~」
「呀,有道理;就好像,同樣是我製作的麵包,在約翰家所搭配的食物和吳爾芙小姐家裡的吃法,會有所不同。형,上次你說釣出來的東西*,看來包括生活習慣、飲食習慣都可以算在內呢!」
「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甚至我會想,那些被釣出來的東西,不見得是當下上鉤的,也有可能是過去的經驗,變成夢境出現哩~」榮格接下澳福的話,說著。
「過去的經驗在夢裡被釣出來?」
「這很有可能。我們前幾天才在<假如榮格45>聊到Moby Dick,對吧?」
「嗯嗯,這個我有印象。」吳爾芙點頭同意,「那句開場白『叫我以實瑪利』也太震撼了吧…」
「那個令人深思的第一句話,我們中華帝國有本叫做<三個國家的故事>,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儘管不清楚以實瑪利的意涵為何,澳福也露出輸人不輸陣的神情,硬是擠了段話進來,「『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底下的事情,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總是無法斷言會如何變化,但是一定會有某種固定的循環,就看身在其中的當事人能不能理解而已。」
「通常是不會理解吧,我猜。如果能理解自己發生什麼事的話,就能找到方法解脫,不是嗎?」說完,吳爾芙看了榮格一眼。
「理解…是更深層的理解,還是表面上的理解,還是有些差別的…我剛才說的 Moby Dick 是抹香鯨,它名字是精液-鯨(sperm-whale),有可能是沃夫你聽我說了 Moby Dick 的故事之後,那個意象(imago)跑進你的潛意識裡,變成你作夢的材料了。所以說,你在夢裡出現精液,不見得是你想要對哪個對象噴發,而是你心靈想要對你說話。重點是,你自己想到什麼更重要,而不是古埃及陵墓裡發現的圖像有射精圖,就代表著你想要讓火焰誕生…說到這,沃夫,對不起,我似乎太快說出我想到的事情了,不曉得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我…不知耶…」澳福一頭霧水。不過是個夢境,有必要認真嗎?何況這是個說出來會臉紅的害羞夢,有什麼好在意的呢?「형,我覺得有趣的是,今天我們要做肉桂捲,這會讓你聯想到製作木乃伊所使用的香料,連帶你也對我的夢往各種有關埃及的事情想過去;萬一,我是說萬一,你聽到我的話,沒有釣出一隻巨大的抹香鯨,而是一隻,呃,人魚,那又會怎樣呢?」
「人魚?是 Moby Dick 星巴克的那種人魚嗎?」榮格想到的是幾年前 Herbert James Draper的作品<尤利西斯與海妖>、那些以美妙歌聲引誘航海員前往冥界的海妖賽壬,「哇唔,那些爽死人的美麗生物,沃夫,虧你還真能想到這個咧!」
「美麗?형,我看這是個誤會吧;我說的人魚怎麼可能美麗呢?恐怕連美麗都稱不上吧!」澳福說的人魚係來自童年翻看《山海經》,見到裡頭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生物,留下深刻印象之一的鮫人。
「最好是漂亮!」「你才漂亮,你全家都漂亮!」
兩個人絲毫不知對方均是有所本的說著人魚、近乎面紅耳赤的誰也聽不進對方的話爭辯著人魚到底美不美,只差澳福從架上木盆掏出發酵中的麵團要榮格捏出人魚的形狀、兩人來比劃比劃。一旁看著的吳爾芙皺眉望著兩位男士,「莫非卡爾受到那看不見的塞壬的詛咒,失去了理性?那可不行,我得把他從幻聽之中拉出來才行。」
「兩位紳士,兩位紳士!」下定決心的吳爾芙逐步提高音量,「我說,你!們!兩!個!都!閉!嘴!」
「!!」榮格和澳福雙雙停下爭論,兩人茫然望著吳爾芙,「發生什麼事?」
「(咳嗽)你們兩位,剛剛談到人魚,講到快要吵起來了,你們不知道嗎?」吳爾芙劍眉怒目望向兩人,「我說,人魚是黑不溜丟的生物,既不美也不醜,沒什麼好吵的。」榮格還待爭辯,嘴巴才要張開,「我說了算!」吳爾芙惡狠狠的盯著榮格,嚇得從沒見過她這模樣的榮格大氣不敢再透。
「我告訴你們,有一種說法叫做『作者已死』*,意思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都收不回來了,至於聽到的人要怎麼想,那就是對方的事了。」吳爾芙雙手叉著腰,氣場強大的對著兩位稍稍冷靜下來的男性說話。本以為兩人聽了會更加平和,不料兩個人雙雙舉手,活脫脫是教室裡舉手等著被點起來發言的小學生。
「好,你先說。」吳爾芙點了榮格。
「那個…『作者已死』說的是已經完成的文學作品,不是講出來的話,此其一也。其二,我們在聊的是人魚,這是神話生物,誰都可以有不同的想像。第三,從無意識的深海裡釣出來的,可能是抹香鯨,可能是人魚,也可能是魩仔魚,大小都有可能;第四,我們是活著的人,都在現場進行對話,沃夫可能改變他的看法,我也可能修正我的想法,甚至會向對方道歉…」冷靜下來的榮格,很快就想出四項回應吳爾芙作者已死的說法,令後者頻頻點頭,「嗯嗯,有道理。換你了,沃夫。」
榮格看一眼澳福,示意他已告一段落,「我說,我們揉的肉桂捲麵團,已經可以拿出來整型,準備製作真正的肉桂捲了。」
「歐耶!」吳爾芙和榮格大聲歡呼,不管前一刻的人魚是黑是白是美是醜,作者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麵團發酵完畢就該進行下一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