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騖(一)之四、流行風潮與集體狂熱

四、流行風潮與集體狂熱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事實上這種烏托邦的大同思想，早在二千多年前，文學院院長孔丘教授，他就已經提出。只不過孔丘教授，當時的追隨者，只有七十二個門徒，與三千多個學生。況當時，正值中國的春秋戰國時代，各個諸侯國為了爭奪領土，為了爭奪霸權；可說是動輒數十萬兵馬交戰，殺得昏天地暗。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機關算盡，無不為了奪取權勢。父殺子，子殺父，使盡奸巧謀略，無所不用其極。可謂為了一己之私慾與權力慾，人人殺紅了眼，人人爭搶奪掠；幾亦讓當時的人，盡成了嗜血的衣冠禽獸。

正有鑑於春秋戰國時代，國與國，人與人之間，永無止盡的戰爭殺伐；幾讓人性皆已泯滅。所以孔丘教授明白，除非是人的心中，先有「仁」先有「義」，且能無私的把「利」放下。唯有如此，也才能夠達到「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所以孔丘教授，並非想方設法，鼓吹信徒，以聖戰的方式，建立大同世界；而是僅提出了「以仁為本」的學說。此亦正是孔丘教授的智慧。因為人的心中，若無仁善，亦不能無私。如此就算是鼓吹聖戰，建立了所謂的「大同之國」。如此大同之國，到頭來，恐怕也只是個人人為了私慾爭奪，充滿獸行之地；絕不可能真的成為大同世界。但馬克超教授，就不這麼想。

馬克超教授認為，只要發動無產階級革命，將那些資本家鬥倒。藉著他"辯証論"的三個定律，第一階段先尋找矛盾，以分化鬥爭。第二階段，再從群眾的量變而成質變。到了第三階段，便能翻轉資本主義，建立烏托邦的共產世界。正是馬克超教授，對於烏托邦的共產世界，不但是提出學說。更進一步，還發展了其建立共產世界的步驟。所以其共產主義追隨者，更由崇拜信仰，轉而成群眾的集體狂熱。果不其然，先是地跨歐亞兩洲的俄羅斯帝國，其國內的無產階級工人發動革命，成功的建立了共產主義國家；並將其俄國沙皇，舉族斬首。俄羅斯國的無產階級革命，既成功的鬥倒了皇家及資本家，建立了全世界第一個無產階級的共產國家。這樣的成功經驗，更驗証了馬克超教授的學說，確實可行。因而全世界的共產主義信仰者，無不受到鼓舞，群起效尤。兼之，人原本有私心，及有動物性擴張地盤的慾望。而共產的俄羅斯國，自亦認為整個世界，皆該以其為準，皆行共產主義。正為擴展其共產世界的領土，半個世界幾陷烽火。俄羅斯國周邊的國家，陸續為其所併吞，並建立世界上領土最大，地跨歐亞兩洲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最後，甚至連佔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中國，亦發動了共產革命。烽火殺戮了數百萬人之後，成功的建立了共產中國。

到上個世紀中葉，至此，地球上幾半個世界，盡已成共產國家。但共產國家的共產世界，事實上，卻遠不如馬克超教授形容的那麼好。且別說一點都不像是人人無私的烏托邦。反而更像是人吃人，人鬥爭人，人人充滿仇恨的人間煉獄。貧農批鬥富農，無產階級批鬥有產階級，進而學生批鬥老師，兒子批鬥父親。一家父母妻兒全被拆散，男男女女分別被送到雞不拉屎鳥不下蛋的「人民公社」去做工。而「人民公社」中，果然是共產，大家不管有沒有工作，還是混水摸魚，總之一起吃大鍋飯。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人人得混且混，得摸且摸。因為沒人想工作，所以造成糧食匱乏。結果百姓，最後只能吃樹皮啃樹根。僅僅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十年之間，就餓死了上千萬人。要說共產主義下，真能過得像神仙的，大概也只有那些掌握權勢的高官領導們。個個三妻四妾，情婦一堆。儘管說是無產階級，吃喝拉撒睡，卻皆有人前呼後擁的伺候。甚者，半個地球的共產主義國家，與半個世界的資本主義國家，更形成水火不容的對立。彼此皆以毀滅性的核子武器，互相威脅。據說，當時雙方陣營的核子武器，若真開戰發射的話，足以將地球的人類文明，毀滅幾千次。


馬克超教授，現在當然知道，他所發表的共產思想，與無產階級革命；對人類世界造成的浩劫。但對馬克超教授的理論，班上卻很少有同學，對其提出質疑。因為就理論本身而言，無論是烏托邦的共產思想，或是"辯証論"。其實孔丘教授，與莊周教授，都比馬克超教授，更早上幾千年就提過。所以馬克超教授發表的學說，理論上應是沒問題的。 既然理論沒問題，那到底是那裡出了問題？導致人類的共產世界，最後會變成這麼恐怖的後果。當然這也是學生的不解之處。正是，當班上的學生，對馬克超教授講述的社會學理論，總覺那裡有問題，卻又不知那裡出問題之時。這時教室後方，忽傳來大言喇喇的叫嚷聲，語氣還頗為狂妄。

『喂~老屁股。你講的那些理論都過時了啦。根本不會有人再相信。二十幾年前，蘇聯已經在一夕之間崩潰。中國共產黨也已經放棄共產主義，開始經繼改革開放。都又走回資本主義的老路啦。所以你講的什麼烏托邦，什麼共產主義，根本就是在騙人。而且為了建立你說的共產國家，無產階級革命，不知害死了幾千萬人。幹~沒想到老屁股，你還有臉在這裡講課...』教室中滿是挑釁之言，從教室最後方靠後門邊的座位傳來。眾人吃驚之餘，紛紛轉頭去看。卻見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原同學。剛剛，顏程泉猶記得原同學，尚在寢室睡覺。而且原同學還說，他已經被馬克超教授點了三次名都沒到，社會學這科，這個學期已經鐵當。所以他寧願在寢室睡覺，不想再來上課。卻沒想到，不知何時，原同學竟也一吭不想，進到教室來上課。

教室最後面靠門邊的座位，只見原同學，翹高著二郎腿，斜躺座位的椅背上，雙臂抱胸。突如其來的語出不遜之際，原同學眼神輕篾的嘴臉，更是對馬克超教授充滿挑釁的神色。話說做為一個學生，按中國人自古以來的傳統，原本該尊師重道。縱是對老師的教學有質疑，也不該當眾在眾學生面前，給老師難堪。但對原同學而言，或許是這個學分，反正已經是鐵當，使其或心生不滿，或也乾脆有如亡命之徒般的豁了出去。總之，但見原同學，一派無所畏懼，果真是有如一個視死如歸的烈士。縱是語出不遜，話中還帶著髒字，當面就給馬克超教授難堪；但原同學講的，卻也都是事實。而且原同學夾槍帶棍的許多話，都還是班上同學心中質疑，因為畏懼教授的權威，不敢對馬克超發問的。這下，原同學如此有反抗權威的勇氣，說出了大家心中的質疑，自引得班上許多同學，皆投已崇拜的眼光。尤其是班上的女同學，正值雌性動物的求偶發情期，面對原同學這樣凶猛的雄猛動物，自無不個個嘴角帶笑，投以含情脈脈的眼神。

人類世界的共產國家，早已在二十幾年前，一夕之間，全面崩潰。由於原同學講的是事實。所以縱是原同學，態度不恭，言語滿是攻擊。但馬克超教授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質疑，一時竟也愣住，一頭毛茸茸的髮鬚盡白，啞口無言的站在講桌邊。當此之時，見得馬克超教授，被原同學挑釁的糗樣。而原同學的那群狐群狗黨，更不乏有人拿出手機；立刻將其錄影，傳上電腦網路的社群網站分享。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年老的馬克超教授尚怔忡，不知如何反應。此時傳上網路社群網站的影片，卻已獲得全世界的網路鄉民，瞬間按了一億個，比著大拇指往上翹的「讚」。

教室內，一時之間，原同學的狐群狗黨，有如無視馬克超教授的存在，群起起鬨。『哈哈~原同學，你好厲害喔。剛剛，你打臉馬克超教授的影片，已經被一億個人按讚了。真的太了不起了』『對啊~應該可以從社群網站的廣告分紅，分到好幾百萬囉』『英雄~~英雄~~英雄~~哈哈哈~』。全世界一億個人按「讚」。簡言之，對於原同學當眾在課堂上，公然語帶髒話的攻擊馬克超教授。短短一分鐘時間內，便受到來自世界各地，一億人的鼎力支持。一億人的群眾，在網路匯聚成了力量，何其龐大。而原同學，有這一億人的支持，即代表原同學對這一億人，具有影響力。

「影響力，即權力」倘馬克超教授，不識時務，膽敢對原同學斥責。惹得原同學腦怒的話。則原同學，當可發揮其影響力，發動這一億人的支持者，或在網路上"肉搜"，將馬克超教授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醜事盡公佈在網路上。甚或在社群網站，發動一億人對馬克超教授批判漫罵。如此一來，馬克超教授要不身敗名裂也難。且這一億人當中，當然更會有一定比例的極端激進份子。既然有一億人在網路上，起鬨喧嘩，大肆批判馬克超教授。而這些極端激進份子，為了在憤怒的群眾中出類拔萃，自然更可能採取恐怖主義手段在對付馬克超教授。進而，直接對馬克超教授，造成其性命的威脅。

反觀馬克超教授。雖說馬克超教授，曾鼓吹無產階級革命，以推翻資本主義；並在全世界，獲得數以億計的共產主義信徒，拋頭顱灑熱血支持。但那終究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二十幾年前，共產主義的流行狂潮，一夕瓦解後。於今的馬克超教授，在全世界的支持者，與仍然信仰共產主義者，恐怕已不到十人。情何以堪。恰如曾經當紅的電影明星，或是萬萬人擁戴的歌星，原本一呼百應，歌迷粉絲人山人海追隨。然一旦人老珠黃後，或明星光環褪色，便有如脫了群的鴨子，剩下孤單寂寥的淒涼身影。又如因新聞報導，或是網路口耳相傳，因而人氣暢旺，走紅的葡式蛋塔，或是日本章魚燒。當紅之時，人山人海擁至，人人皆恐買不到蛋塔或章魚燒，而落於潮流之後。正是追逐潮流者，絡繹於途，蛋塔店外排隊的人龍，從早到晚綿延了幾條街。甚至為了買盒蛋塔或章魚燒，排隊的人龍，互罵鬥毆。因而蛋塔店，章魚燒店，從台灣北到台灣南，一家一家的展店。然而流行風潮總是短暫的，一旦高潮過後，勃起的陽具射精過後，立刻萎縮。於是蛋塔店外，原本的門庭若市，頓成門可羅雀。繼之只好又是一家一家的關門，倒閉。

總之，共產主義在這個時代，就有如過氣的偶象明星，或是熱潮退去的蛋塔熱般，再乏人問津。而這由紅翻黑的改變，曾經讓人狂熱的共產主義，又被資本主義翻轉，正也應了馬克超教授，自己提出的"辯証論"的質變量變定律，與否定的否定律。無論如何，當下，儼然過氣的馬克超教授，剩不十個人的支持；如何與原同學背後，那一億網路鄉民，與萬萬網軍相抗。這不，見馬克超教授，愣在講桌邊，悶不坑聲。卻見原同學的二郎腿，越翹越高，腳尖幾乎都要翹得比頭還高。爾後，原同學一派自鳴得意的左右張望了下，頓又是口出狂言的，說：『各位同學。我打算在社群網路上，發起"票選世界十大惡人"的活動。呵呵~而且我還打算把馬克超教授，也列如世界十大惡人的票選之中。大家猜馬克超教授，會被票選為世界十大惡人的第幾名。哈哈哈~~總之大家不要忘了，我們大學生要為正義挺身而出。記得要來投馬克超教授一票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