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個尋常的星期四晚上
我們並肩走在天母的巷子
那個時候老師還可以吃得下
還可以把自己打理的優雅,一如既往
胰臟癌已經轉移到腸胃
我們在討論是不是要做化療
老師說:「反正我是不打算治療了,都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也夠了⋯⋯」
我盡力按耐住心裡的激動,不動聲色地說:「您就試試⋯⋯反正有什麼不舒服我們就隨時放棄也行啊⋯⋯」
我們並肩走著,假裝歲月靜好
那是最後一次我們可以外出吃飯的星期四
距離被診斷罹患末期胰臟癌,不到半年
一開始老師說她半年內瘦了十公斤
我們以為跟疫情期間不出門的人一樣,因為不活動吃下下
我開始了逼老人吃飯的任務
長期在醫院衛教的經驗,深知隔空喊話效果有限
為了順利完成任務,我在滿載的行程中
擠出每週四晚上的時間
跟她說:「我們一起吃飯,您負責買單!」
讓她為了買單出門
就這樣開始了每週四晚上的陪伴
很多人會覺得我選擇這樣做,用情至深
我想起剛到振興醫院實習的時候,老師已經退休
但還是每週回醫院幫實習生上課
講神經損傷病人的動作訓練「step to follow」是她帶我們閱讀的第一本書
她常挑出最精華的片段要我們字句斟酌、理解清楚,不容許有模擬兩可的空間
遇到有人唸得不熟,會遭到嚴肅的指正,我們一票學生一句話也不敢吭
老師不厭其煩地教導我們,直到確定字字句句都懂了才罷休。
後來我到振興就職,並且在很資淺的時候就因緣際會擔任主管
一開始連簽呈都不會寫
老師幫我看過每一份送出的簽呈
就像改作文一樣,一個字一個字的修
「呈請 核示」中間要空一格,表示對長官的尊重
「鑒核」「鈞鑒」...等等這些外星文
一直到預算怎麼編、會議如何發言
把初生之犢如我,終於雕塑成像樣的主管
(中間當然會夾雜嚴厲的教誨、大聲地斥責,幸好我從小臉皮厚...)
如果老師過去這麼多個星期都可以不厭其煩的教導
我實在沒有道理不排除萬難找出時間陪伴
後來老師越吃越少
少到沒有一間餐廳有夠少的份量
只好改成去他家叫外送
直到她開始腹痛,吃的量連外送免運的門檻都達不到
室內移動需要用盡全力,出門已經勉為其難
到後來我常常自己按了大門密碼上樓
老師會為我撐坐到餐桌前,一起吃點東西
一起並肩走在巷道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歲月卻不再靜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