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稜這生人,還是頭一回來到太原地界。
往日在淮南一帶,正是濕熱的時節。不過自離了黃河,雖是豔陽高照,但也不叫人難受。就是口渴得緊。
可要比起在京師的日子,闞稜更寧可出來走這一遭。
闞稜跟著杜伏威南北征戰,出生入死多年。要說那心腹的程度,沒有第一也有個前三吧。此番杜伏威降唐,便帶上了闞稜。
初時,闞稜也認為一夥人打拼了這些年,說降便降,那也太不是味道。但到了大興,見杜伏威整日裡進進出出,一天比一天神采飛揚的樣子,闞稜就知道,老爹的野心還沒死呢。
吳軍的弟兄,只有最親信最老資格的那群,才能喊杜伏威一聲老爹。
還記得那日,杜伏威興沖沖的來說,事情有眉目了,闞稜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細說之下,闞稜方知,原來老爹正在協助秦王調查一件大事。
也算得杜伏威本事,走遍街坊鄉里,一個個去查大唐官員的住所。
杜伏威以為,事出必有因。就算李淵發動秘密的戰爭,朝中無人得知,但也得有個傳令吧?
既然要走機密,李淵指使的必是心腹之人。此人若無官職,就算到了葦澤關,李秀寧也未必接見。今天,李秀寧戰死,這個傳令者,只怕也脫不了干係。但李世民那兒,也找不出什麼可能相關的懲處詔命……
對於貴冑士人來說,走到這裡便是死局。
杜伏威卻認為,正是活路。
只要給他找到,誰家老爺消失了一年半載,全無音訊,那就有眉目可循。
果然,杜伏威打聽到,獨孤家的宅邸正在出讓。杜伏威索性假裝買主,前去接頭。便知獨孤晟一家因老爺失蹤,決定搬離長安,往太原而去。
嘿,話說到這份上,杜伏威便已猜到,這獨孤晟最後的公幹,肯定是太原之行。
要說獨孤晟是否便是關鍵人物,杜伏威頂多就是兩分把握。
其實,杜伏威大可以轉告李世民,順藤摸瓜,有沒有也不關他的事。但如此一來,就違反杜伏威淌這漟渾水的初衷了。
是以,杜伏威將此事告知陪同入京的吳軍中,自己最為信賴的闞稜。
闞稜本是吳軍中的萬人敵猛將,要說心思細膩,那是頗有不足。不過要千里跋涉,平安達成任務,讓消息不致外洩,此時杜伏威也沒有更好人選了。
給闞稜的任務,說簡單也很簡單。
杜伏威估計,若獨孤晟與李秀寧出征有關,那麼前往太原,不是徵兵,就是徵糧。
這兩檔事,文書上瞞得過朝廷,留在老百姓身上的痕跡,卻是不會消失。
出身平民的杜伏威與闞稜,皆深明此理。
可惜,杜伏威就是算漏了一點。
這數月來,太原已成大唐對抗突厥的前線。
尉遲恭奉命鎮守,嚴加戒備。突然來了個江淮口音的大漢,四處挑起老百姓對於近年來太原連番強徵的不滿?若不設法處理,那尉遲恭真是白混了。
此刻,闞稜已叫一眾大唐官兵團團圍住。
不過這萬人敵也非浪得虛名,雖然闞稜胯下無馬,更無趁手兵器,也是一連打倒了十來個官兵。
「全都退下!」
尉遲恭皺起了眉頭,排眾而出。
他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確定僅有這名大漢潛入太原。都說藝高人膽大,尉遲恭不敢怠慢,親自領軍而來。只是沒料到,此人竟強悍至斯?
「兀那漢子,何不束手就擒?供出指使者,將軍還可饒你一命!」尉遲恭在馬上喝道。
闞稜沒有回答,備戰架式絲毫不敢鬆懈,只是斜眼上瞧。
他知道,老爹交派的任務甚是機密,且與秦王李世民有關。朝中風雲詭譎的情勢,闞稜不懂,但也嗅得出來。
有些事,不能說!
為今之計,只有設法擒下這黑面將軍做為人質,方可脫身。
計議已定,闞稜也不打話,只是朝尉遲恭招了招手,示意要打便來。
這邊尉遲恭本也是萬軍之中來去自如的豪將,冷哼一聲,隨即翻身下馬。
要打,便公公平平的打。
帶兵帶心,尉遲恭要是拒絕挑戰或占了便宜,難保不招閒言閒語。
尉遲恭不急不徐,卸下重甲,大踏步便往前走去。
群戰講究以快打快,先潰敵陣。可單挑則是後發先制者強。
要說到後發先制,尉遲恭縱橫數十年,還沒見過比他家傳奪槊之術更強的。
十步,五步。
闞稜知道,對方絕非托大,一個箭步,直拳便往尉遲恭面門招呼。
尉遲恭本來還擔心這漢子了得,會演變成近身搏擊,沒想到竟自投羅網來著?
一撥一擋,已然擒住闞稜右臂。
接下來,就如馬上奪槊一般。哪怕對手天生神力,只要給尉遲恭帶得不穩了,那還不任他宰割?
尉遲恭才一發力,心下便喊了聲糟。
只因抓住的對手,竟是輕如鴻毛!
原來闞稜早算到尉遲恭的伎倆,順勢一蹬,登時反客為主,隨即往尉遲恭下盤掃去。
北人善馬,步戰下盤難敵長年在舟船上生活的南人。這一下要放倒尉遲恭,闞稜是十拿九穩。哪裡想到,闞稜一腿掃去,同樣撲了個空。
只見尉遲恭一個翻身,凌空便往闞稜頭部踢去。
常人遇此必偏頭閃避,而尉遲恭所修習的塞外摔跤技術,便是要藉勢扣住敵方手臂。
「將軍抽車,就看你怎麼閃?」
闞稜未曾見過這樣的招數,但他能威震江南,自有獨到之處。
對於力道的把握,闞稜勝過常人千百倍。
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闞稜清楚的知道,尉遲恭這一招,重心便在兩人交纏的手臂上。
欲破敵,先摧根。
闞稜又是猛力往前一撲,堪堪避過了尉遲恭的飛腿,僅僅讓尉遲恭的腹部,撞在自己的側臉。
這下尉遲恭猝不及防,後著更是發揮不出。闞稜不敢怠慢,趁著對手一緩,連忙抽回右手,就勢一個翻滾,拉開了距離。
尉遲恭也不是省油的燈,同樣一個翻身,又站了起來。
兩人擺開了架式,不敢妄動,心中皆想:「這傢伙,好俊的身手。」
圍在一旁的官兵,也都看傻了。僅有數人勉強看得清,將軍與這犯人在瞬間展開的攻防。
不過,這一陣,總是尉遲恭勝了半籌。
闞稜的右臂在纏鬥中,多少傷到了筋脈,至多再走十招,必會受到影響。
若不能在十招之內擒下這黑面將軍……
便當此時,遠處城樓鼓聲驟起。在場眾人都是一驚。
尤以尉遲恭最盛。
尉遲恭確實手握消息,知曉突厥方面似有異動。也正因如此,才特別對闞稜留上了心。
莫不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