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R。
終於上了飛機。意料之外的是,乘客多數為東方的臉孔,聽著熟悉的語言聲調,我莫名覺得安心。
很深的夜色,窗外一片漆黑,所有人的眼神都帶著疲憊的興奮。我在擁擠的座位上努力瞌睡著,一個小時後,空姐送來點心。冷掉的餐盒配上過甜的果汁,讓體內一陣寒涼湧起。所有的食物在胃袋內翻滾推擠,相當難受。
我不敢要任何咖啡或熱茶,此刻,我最需要飲下一杯濃濃的睡意。
服下助眠劑,半夢半醒之間,飛機正通過一陣不穩定的氣流。空姐透過廣播說明情況,嘩啦啦的聲音如被擾亂的水流。
黑暗的空間裡,只剩幾盞黃色的燈光,在恍惚中,我想起你。
「我其實不喜歡搭飛機。」你說。那讓你害怕,覺得不踏實。「然而,我只要想到是飛來與妳相聚,便覺得好多了。」
這是一種想念的力量嗎?
那年夏天,我有一段小小的假期可以前往你的陸地。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轉機與飛行,我終於能夠明白你的感受。愛情,是不是需要體驗對方的感覺,才能夠更真切的貼近?
睡去之後再清醒,已經四個多小時過去。機艙的燈光明亮,這一次是早餐時間,空姐忙碌奔走,送上冰冷的餐包果醬與果汁飲料。身體因為久坐而反應遲鈍,很需要熱飲喚醒沈重的四肢。熱咖啡上桌,並非熟悉的香味,我果真離開台灣了。
我們總是需要不斷地質疑與確定,才能接受離開的事實。是哪一位作家說過,離開之後,就不要回頭;害怕一遲疑,又不能前進。
然而,親愛的R,為何我們在分別之後,卻忍不住頻頻回顧?回首向來蕭瑟路,一路卻是風風雨雨,迷迷離離。
飛機螢幕上顯示著目的地的圖像。小小的飛機從地圖的這一端到那一方,過程不到一分鐘的動畫,我卻需要十個小時的飛行。到達肯亞奈洛比機場,已經是清晨時分,窗外灰暗昏沉。
手錶仍是著台灣的時間,我換算著時區與時差的關係,腦袋卻一片混沌。下了飛機,空蕩的走廊只有我一人。英文指標讓出境大廳錯綜複雜成古堡,我小跑步穿越幾乎無人的商店街,以為自己錯失了方向。
到達看似海關的地方,三個出口各有一人把守。沒有輸送帶,沒有電腦檢驗,沒有任何乘客。我拿著幾張表格,一頭霧水地填寫著。這一個單字是什麼意思?和在課本讀過,雜誌文章看過的一樣嗎?這一行與那一行應該要填入護照的哪一項?
我反覆閱讀表格,攤開所有證明書,找出翻譯機。桌面凌亂不堪,在旁人眼裡,應該是狼狽又失常的女人吧。
好不容易出關,點齊所有的家當,終於放心一些,彷彿有了依靠。推著行李車走出機場大廳,迎面的冷空氣令人瑟縮。想像中的非洲大陸應該是陽光灼人如炙,一切乾裂似火,怎知會有如此的低溫?
外頭有一群等待接機的人,面容不是我熟悉的膚色。他們身著大衣或是毛衣,手上舉著紙牌,不斷向大廳探看。來回走了幾趟,找不到來接待的司機,外頭的人好奇又陌生的眼光讓我覺得自己像入侵地球的外星生物,我又縮回大廳。
像在星光大道走秀一般,我將機場前的紅地毯走過幾遍,約莫四十分鐘的等待,終於見到寫著我英文姓名的牌子。折騰一番,司機將我跟行李安頓在車上,頓時,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接近七點,天色昏沉如昔。司機解釋,是因為天氣的緣故,昨日的一場雨讓今日更冷了許多。馬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曠野,車子行駛在迷濛的霧中,能見度不到十公尺。有隱約的人影不確切地移動著,宛如科幻片的場景。一時間,我想起史蒂芬‧金的驚悚小說《迷霧驚魂》。
灰濛之中,東方的天際一抹鮮豔的橘紅晨光逐漸擴散,遼闊的視野讓景色更加壯麗。我忍不住驚呼如孩童,司機笑了起來。車子轉彎,我仍然戀戀不捨地盯著窗外。
茫茫霧海,這座城市用一種溫柔的方式迎接我的到來。
親愛的R,再晚一點,我知道陽光會輕輕地從窗口爬上你的臉頰,將你溫柔地喚醒。如果可以,我想親口對你說早安。
早安,我遙遠又陌生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