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蔥一看就知道不可輕慢,枝幹上全是刺,俗名又叫「鳥不踏」。
連鳥兒都找不到地方落腳,卻很喜歡飛來吃刺蔥的果實。
樹合苑十一月的原農廚房邀請了來自屏東新路部落的排灣族朋友上菜。
戈冷拉拉芙萬Qereng Lalavuwan(漢名:黃惠梅)說:「刺蔥是一種會自殺的植物。沒辦法自己育苗,撒種是長不好的,可能種籽需要鳥屎的養分才會發芽吧。」
「刺蔥要自己長出來,天生地養,所以市面上的刺蔥都是採集而來的野菜嗎?」我問。
「也不全是,要去野外找鳥吃了刺蔥果實後、排泄長出來的刺蔥幼苗,找到了就把整棵幼苗移植到田裡,慢慢照料,日子久了就有刺蔥園了。」
她邊說邊抓了一大把刺蔥,俐落地把葉子從莖上摘下來:「我們的老人家喜歡在住家四周種滿常用的香草植物,才像在過日子。」
把刺蔥葉快刀切碎,留下來的莖,隨手丟入一鍋水裡。
加了刺蔥莖的水煮開了,把幾個小時前還活跳跳的雞放進去。
起油鍋,打幾顆有機蛋,把剛剛切碎的刺蔥葉加進去,入鍋兩面煎黃。
三層肉抹鹽烤熟,灑上乾刺蔥粉做的辛香料,又是一道菜。園裡長的水果生菜洗洗切切,就可以開飯了。
漢人沒有將刺蔥入菜的文化,但在原住民手裡,卻是美味的料理食材。
Photo source : 石川 Shihchuan CC BY-SA 2.0
原住民的豪爽,全反應在烹調上。刺蔥天生姿態高,風味濃烈到有點嗆鼻。由時間寵愛著依托著嬌慣著,才會有這般味道。
我一直覺得全台灣飲食品質最好的是原住民,最懂美、最懂生活的也是他們。
如果時間是奢侈品的話,他們是真正的貴族,大自然的驕子。
突然想到排灣族傳統上是階級社會,我一時好奇,問戈冷:「你是貴族嗎?」
「對呀,」她說:「我還是繼承家業和土地的長女呢。家族名lalavuwan的意思是『打穀過篩時揚起的米糠』,形容家中良田萬傾。」
「哇塞,原來是公主來著。」我笑說。
排灣族節慶時一身叮叮噹噹,又是刺繡又是珠鏈,地位越尊貴,服飾越華美,以百步蛇和百合花裝飾。
排灣族小美人。Photo source : a5739james CC BY-NC 2.0
排灣族頭胎不論生男生女,都被比喻為「第一顆見到太陽的種子」,被視為未來的接班人。
因此,可以想見戈冷從小被另眼看待,施以英才教育,日後好當家,承擔家庭乃至家族、社群的義務。
不過公主命和公主病是兩回事。
她不辭辛苦,帶領族人成立獅子好菜產銷班,開闢農地、種菜養雞,一關一關拿到有機認證,一戶一戶建立客戶,一家一家送貨。剛開始的菜不理想,又怕讓農戶灰心,也只能咬牙收購,自己吸收。
「我們的文化核心是『共享』,彼此照顧。」
我心想:「共享?但明明排灣族講究門第和血統呀。不是應該封建剝削的不得了嗎?」
台灣人對權貴的想像就是慣老闆,享盡好處,卻沒有相對應的責任。
戈冷說:「說來我們家只能算地主啦。真正的大頭目,那才是家大業大。」
從這片山到那片山幾百年來都屬於某個頭目家系的本家,家名一報出來,人人先敬三分,通婚講究門當戶對,說來有點類似英劇《唐頓莊園》那樣的土地貴族,知曉統御之術,承傳文化和藝術。
《唐頓莊園》是近年最受歡迎的英國時代劇集,以20世紀初期的英國貴族生活為故事核心。Photo source : IMDb
以前的排灣族社會看不到衣食無著的窮人,貴族社會地位高,就有責任照料並安排他們的生計。
貴族的聲望來自於給予,而不是索取。
如同《唐頓莊園》裡的伯爵也一再對大女兒強調:「我們不是莊園的擁有者,我們頂多只算管理者。我們對產業上的百姓和後代子孫有責任。」
什麼是貴族呢?
不是開名車住帝寶那樣高調炫富,那只是窮得只剩下錢的暴發戶。
也不是離群脫俗,兩袖清風、兩腳離地,幾乎隨時可以乘風歸去,那是愛用精神勝利法的文青左膠。
真正的貴族,在於累世不絕的教養、責任和自尊;知道在上位者手中的資源和權力不是用來掠奪,而是用來服務,好讓在下位者一起享受安樂茶飯。
我一直以為台灣是草莽起家的移民社會,看不到藍血人的作派,這種講究「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古典貴族義務(noblesse oblige),竟然可以在鄉野餐桌上依稀耳聞,不用聽《唐頓莊園》裡文縐縐的英倫腔。
關注粉絲頁:
延伸閱讀: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