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就不是這個家的孩子。 這是自我上小學起就不停盤旋在腦中的想法,這並不是那種小時候認為自己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幻想,或是什麼擁有悲慘身世的連續劇故事。那是一種直覺,很難說得清楚,就像你生活中的種種跡象都在透露這個事實。而這種感覺隨著我的成長越發強烈,就像是一種成長痛,心理上的。 這並不是錯覺。 她總會在夜裡盯著一張照片,也許是一張紙,起初神情恍惚,像是在回憶著什麼,然後臉上會開始露出哀痛欲絕的表情,彷彿心正被撕裂般,將它緊緊壓在左胸口,低聲啜泣。這樣的畫面時常在我的童年期間上演。 那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不能對我說的秘密。 表面上,我是這個家唯一的孩子,但我從不認為他們愛我,卻也不能說他們不愛我。那樣的愛很難以言喻,就像是他們看著我的時候彷彿是在看另外一個人,對我的愛其實是對另一個人的愛。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亦或只是我的猜想。總之,我從不提起,他們也不可能主動提起。 我想我大概是為了代替他們真正的孩子而被領養的人吧,儘管我從來沒有證實過,但這樣的想法像顆種子,不斷在心裡生根、發芽、茁壯。 情緒積壓在我心中許久,直到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爆發。 每年到了我的生日,他們總會出門,然後晚上會有蛋糕。不會多做慶祝,只是一家人默默吃著蛋糕。而蛋糕的數量總會比家裡人數多一份。我覺得很可怕、很噁心,就像是有個我不知道的人緊緊跟隨著我一樣。 為了逃避這種不舒服的氛圍,我今年生日沒有回家,也許今天根本也不是我的生日,我整天和朋友聊天打混,手機也不接任憑它一直響。直到午夜十二點以後,我才走上回家的路。 我用鑰匙轉開鐵門的瞬間聽見有些聲響,而燈光是亮著的,他們在等我。她朝著我走過來,呼了我一巴掌。 「你憑什麼這麼晚回家?」又是一巴掌。 「你憑什麼不接電話?」啪! 「你以為你的命是誰給的?」啪! 「你憑什麼……」她的手又再次舉高,被他攔住。 我被打偏的臉沒有轉回來,眼神憂傷而憤懣,她開始放聲哭泣,他則是輕輕摟著她安慰著,眼角也帶著淚光。於是我也哭了。 「到、到底是誰?……他……我……」我哽咽地連話也說不清楚,餘光撇見桌上仍切成四份的蛋糕,又哭得更兇:「你們……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找!」沒等他們回話,我立刻衝到他們的房間裡東翻西找。我一定可以找到證據,找出那個人是誰,找出我是誰,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我翻遍整個房間,最後在底層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放了一張超音波相片,樣貌很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似乎是胎兒的照片。是誰的?是我的嗎?還是那個人的? 我突然覺得想吐,卻只是一直乾嘔著。 原來,我就是他們沒出世的孩子的替代品。 然後,他進來房裡,客廳依舊傳來止不住地啜泣聲。 「你媽不該打你,是她不對,但我希望你能原諒她。」他看見我手中所拿的照片,平靜的表情顯得有些釋然。我的手一直在顫抖,他握著我的手十分溫暖,直到我冷靜下來,他默默抽走我手中的超音波相片,輕輕撫摸著。 「這是你和他唯一的合照。」他的聲音飄渺如煙,消失在寒冷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