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偽裝成期待的詛咒

約莫十幾年前，有一部電影名為《麻辣公主》（Ella Enchanted），下了院線後，在洋片台重播頻率很高，我就撥空看了一次。

其實這種從各家童話拼裝概念的電影劇本，評價很差。但是其中一個設定，我到現在還印象深刻。

片中的表現手法非常歡樂。女主角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別人的無心之言而被迫突破人體極限，其實那畫面真的滿好笑的，但我的嘴角就是怎麼都提不起來。

不問原因、不問過程、不問得失、沒有思考空間。你得反射動作去做、鞠躬盡瘁去做、盡善盡美去做，才會得到一個笑臉、一句稱讚，或者——甚麼都沒有；不這樣做的話，就是丟臉的壞孩子，必須得到貶低、斥罵，然後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不幸都得到了解釋：因為你不聽話。

就像一個完美的帕夫洛夫人體實驗品，展示在眾人面前，並且實裝到社會供大眾使用那樣。可惡，這種「自身故事被搬上大螢幕」的厭惡感是怎麼回事？我應該也要去尋找我的教母來解咒嗎？

我真的曾經以為，只要事事聽話，人生就會順遂，因為從小他們是這樣告訴我的。

其實我長得很普通。是我媽一見人就抱怨孩子長得醜，久而久之，大家就算忘了我的長相，也會記得我「醜」；學校惡霸欺負我，是因為我性子軟又聽話，可以無止境的得寸進尺，被欺負的學生也通常沒誰有膽子跟這個倒楣鬼太要好，所以看起來就像被排擠。這些東西跟聽不聽話八竿子打不著邊，要把它們硬湊起來，就像是「甚麼都推給業障重」一樣無腦。

但是架不住孩子的幼雛情結啊，幼童期真的是相當容易洗腦的一個階段。

小學生的世界很簡單。學校家裡一直線，偶爾還有安親班；爸媽跟老師懂得比較多，說的話都是真理，即使有點不想聽也會往心裡去；雖然偶爾會被揍，但是還是很喜歡爸媽的，如果被討厭的話，世界不就毀滅了嗎？

這樣的家長，為了成全一己之私的方便，剝奪了一個人正常思考是非的能力，就算以後孩子有幸脫離了這個環境，被剝奪的能力還得要靠自己像是復健一樣，一點一點地訓練回來。

聽話不好嗎？有一個聽話的人在身邊超棒的啊！叫他幹嘛就幹嘛，做得不好就罵到好，千錯萬錯都讓他認下來就對了，反正他會乖乖聽話，反正——這樣的「工具」不要是自己就好了。

這確定不是蓄奴制度嗎？完美的蓄奴制度耶。

在經過了試用期之後，年輕的雇主以這句話為由，對我不予錄取。

我的事業運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相當倒楣。各種狗屁倒灶的奇葩資方語錄，我都聽過，而這個是讓我最印象深刻的。

跟這間公司的其他員工相處下來，的確每一個都暴烈如火、有話直說，每個問題或反駁的點都一針見血，常常讓我招架不住或下不了台，但是沒有誰會真的覺得面子掛不住就結下樑子。那時我還不是想得很透，只是把它當成一個特殊的公司文化在看待。

我把這個故事跟朋友分享，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會啊。

後者的確比較有可能發生。

呃，一般服務生只收可愛的女孩子的。不對，離題了。

一聽到命令就得去做、不管是誰說的命令都會下意識去完成，這種其他家長或許會視作讚美的形容詞，對我來說就只是揮之不去的詛咒。

拒絕可說是自我保護跟制定與他人之間界線的方式之一，訓練出無法拒絕的孩子，無異於剝奪了與生俱來的保護罩，赤裸著暴露在各種需索無度的惡意中。然而，生物繁衍後代，是為了基因延續，而不是腦抽了生個奴隸爽上自己這一代，自己死掉之後的基因存續與否就不管了。

父母想要活得好，的確把孩子成功訓練得聽話，就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

但如果想要孩子活得好，在佈下這個詛咒之前，還是先多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