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中獨行的女孩

那是某日，爸比開車載著嘰嘰喳喳鬥嘴的母女，平凡的一天。

不知怎的，我們那位閒而不淑，優而不雅的獨生女（那時離弟弟的出生還很遙遠），突然發難說：

「老師很笨。」

登時，爸媽臉上都是三條線⋯無言。倆人各自啟動CPU快速分析資料。

老師很笨，代表許多訊息：

1.她說的是實話，還是情緒話？

2.如果是實話：

--小孩應該說實話，可是實話傷人，而且還是關係她的教育主持人的老師，怎麼辦？

--她是不是對老師已經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了？（請跳接到第4點）

--我們應該教她說好人的話嗎（白色謊言）？

--還是坦然面對事實就好（對呀，老師也有笨的，像媽媽也覺得自己笨呀！）。

--她雖然才中班，老師的笨是到什麼地步，讓她看穿了⋯如果真的有很笨，要教孩子去包容她嗎？

3.如果是情緒話：

--老師做了什麼讓孩子不滿的安置嗎？

--或老師和家長的溝通出了什麼問題，讓孩子不滿？

--需要讓老師知道嗎？

--還是問題是在媽媽這端，而讓孩子牽扯到老師身上？

4.孩子說實話造成的傷害：

--媽媽要如何去彌補老師的印象，以免怒氣回到孩子身上？

--校方對實話的態度是開明的嗎？

當然，暫且按下心中的波濤洶湧，我們雲淡風輕地開始套孩子的話⋯呃，引導啦～這位小姑娘四平八穩的將故事娓娓道來，果然有第2點，也有第3點，幸好沒有第4點，呼～

這位總是出乎大人預期的姊姊，就是像這樣，不定時的帶給我們夫妻倆ㄧ些震撼教育。

雖然她爸爸也沒有很乖，也沒有教她要很乖，她卻漸漸走向了一條最危險的校園僻徑---用她幼稚的堅持，主觀的與教師的意見對抗，孤單的走自己的路。

在那淳美的大班公主時期，媽咪我也是相信，孩子們都是手牽手，一起和樂吃點心，玩遊戲的。除了因為不滿自己做的水果時鐘太醜，而偷天換日將某同學的作品A回來，公主姊姊的日子應該尚稱愜意。

由於出生在8月底，姊姊總是班上最小的孩子，媽媽在上小學前幫她報名了國小注音銜接班，正好讓只會寫自己大名的公主大人去適應校園。很快的，其他的公主們就讓她知道，要當一個真正的公主，就要懂得怎麼「交朋友」，老是擺臭臉又沒有拜碼頭的誠意，妳只能當自己的公主。

那又怎樣。誰希罕。公主姊姊乾脆穿起褲裝，變身遊俠姊姊。

遊俠姊姊自己一個人玩，在鐘響後抓緊時間盪鞦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跟小朋友說話，而這些，媽媽都不知道。尤其媽媽生弟弟後，總是匆忙接送她上下學，沒有留在學校觀察，遊俠姊姊自己也不覺得奇怪。這樣也很好。

後來，她發現公主們實在太難搞了，倒是在遊俠時，可以用爸爸阿傑教的三腳貓功夫，教訓幾個小屁孩，憑一張死不認錯的嘴，唬得小男生一愣一愣，拜倒在她門下，隨著幫眾日益增加，竟然就這麼升級成為老大姊姊⋯

老大姊姊的業務，就是下課時率領幫眾四處遊蕩，又為了打球搶奪地盤，老大們要出來開會「喬」大事⋯喬不平時老大們就要「釘孤枝」！

這就是我那可笑可惡又可愛的女兒：放手讓她去，會被欺負而不自知，教了幾招又會去欺負人⋯但是與其讓她變成假惺惺、油膩膩的模範生，我們寧可被她氣得冒煙（可以増加500年修行功力），事後再去收拾爛攤子，也要珍惜這樣一個孩子的真性情。

美好的三年級，隨著代課老師短暫的代理，結束了。四年級應屆退休老師的接任，是常常使用連坐法不能下課，掌摑、羞辱小孩的惡夢開始。

我們的教育體系，總是有一些不知道為什麼而教的人，他們並不是很理直氣壯，卻找不到出口的咆哮著：「我逼你們讀書是為你們好！」、「以前的學生都會回來感謝我！」、「有一天你們也會感謝我的付出！」（不可思議的陳腔濫調⋯）

當媽媽某天在下午第一節課到校，發現這位「犧牲奉獻」的老師，果然如孩子所說，睡到不知鐘響，一群孩子們不知該不該叫醒她，大家只好靜候她迷茫的醒來。媽媽很想轉身往校長室走去，但是孩子求饒的眼神阻止了我：「媽媽不要，這樣老師會記住我，往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一直到學期結束，這位老師還深以為家長和孩子都該為她的退休歌功頌德一番，硬是留下一整班親子無奈地聽她無止無盡的訓話，一直等到校園人潮都散盡，她才認清大家只想靜默而迅速的打包走人的事實，悻悻然甩頭離去。

這位老師的豐功偉業，不就是將上廁所變成一種福利，將原本可愛的男孩逼著去抵抗處罰、跳牆逃跑，女孩子們劃分成互相攻擊的小圈圈嗎？孩子們因此學會了，班級就是個對外封閉的小空間，在這個小空間，有一個老大，老大決定大家的命運，也決定大家的價值。因為老大說某人不聽話不乖，成績不好的人也是不乖，不乖的人都會受到嚴厲的處罰，我們要叫不乖的人走開，我們就可以站在乖孩子這邊，不用受到老師的處罰了！

弱弱相殘。

無論大人或小孩的社群，我們都在為爭取資源，而彼此攻擊、踏殺、啃食--即使我們已是弱勢，因為自相殘殺，我們變得更弱小、更分裂、更無法翻身⋯只要我是安全的就好。

霸凌，根本就是大人的行為直接教會孩子們的事情。

學校是如此的重要，有了學校的存在，安置孩子的教育與安全，家長才能放心為家庭、為社會全力打拼。問題是當社會的發展越來越多元，學校迎來不同背景家庭的孩子，勢必也要有更大的能量去對應各種特殊需求，如果教育行政準備不足，如何能撐起一個足以承載親師生的空間？

隨著家庭功能解構，老師要包容的不只是孩子，而是很多家庭越來越複雜的問題，各種行政工作的壓力，也超過教學品質所能負荷，有心的老師看到孩子們的問題無解，有時候還必須選擇麻痹自己，因為實在是無能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