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日常不日常 Day16：庄內阿嬤又打來

「喂？你公所吼？」

週一早，還未到表定八點的上班時間，身旁的專線已經響起。我的位置旁有兩隻電話，一支分機、一支專線，分機需要由總機轉接過來，而專線多半作為撥外線使用。

「我的田去巡了沒？」話筒另一端，是個沙啞的老人聲音，非常、非常的熟悉。

輕輕將話筒的收音口遮起來，我對著坐在前排的同事丟出求救訊號：「賢慧，庄內阿嬤又打來了啦！」

聞言，賢慧慢悠悠晃了過來，接過我手中的話筒。「阿婆，你吃早餐了沒啊？還沒喔，趕快去啦，吃飽很重要。」

她頓了頓，即使沒聽到聲音，我可以想像那個阿嬤開始了一貫的話語：「我報的是玉米，這次有沒有通過啊？」

「不用擔心啦，我們已經去看過了，等補助金進去喔，掰掰。」沒等對方答話，賢慧逕自掛上電話。

庄內阿嬤是本公所有名的VVIP，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她，總是念念不忘自己申報休耕轉作的土地，而身為休耕轉作承辦的賢慧，從一開始的崩潰到如今坦然應對，花了不少時間適應。

不一會，電話再度響起。與分機不同的是，專線可以看到來電顯示，只消望一眼，就知道又是那名阿嬤的來電。

「錢什麼時候入存摺啊？」庄內阿嬤問道。

「阿婆，這個上禮拜五你打來問過了喔！」賢慧深吸了幾口氣，才忍住沒有再次掛她電話。「今天有去田裡耕作了嗎？田裡的菜蟲抓了沒有啊？」

「還沒，等一下才會去－－」

成功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賢慧竟然開始跟她閒聊起來。過了數分鐘，對方似乎滿意的掛上電話。

「獲得新情報，庄內阿嬤喜歡吃素的粽子，兒子最近有回家看她。」賢慧對我豎起拇指。不對，你問這個要幹嘛？

「你下次問她兒子今年幾歲，結婚了沒有。」成哥在一旁建議道。

……所以我說你們到底要幹嘛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庄內阿嬤沒再打電話過來，我們也就各自忙碌著工作，直到接近中午。

「叮咚－－」自動門打開，一個步履蹣跚的婦人走了進來。她戴著大大的透明鏡框眼鏡，滿是皺紋的臉龐東張西望了一下，無視於服務台接待的人員，逕自朝著賢慧走了過來。

「我的田去巡了沒？」

不會吧，直接殺來現場了！

庄內阿嬤住的地方離公所有一段路程，聽說都是搭公車往返居多，來回總是要花上不少時間。

「早就看完了，下個月錢會進去帳戶啦。」賢慧的表情有點扭曲，雖然她知道如何對付庄內阿嬤，但一天來太多次還是會讓她抓狂。

「下一期什麼時候申報啊？」

「你已經申報完了。」

「我種的是玉米……」

「我知道。」

「賢慧，公務禮儀、公務禮儀。」成哥在後方輕聲對賢慧提示道。近期上級長官很在意公務禮儀表現，甚至委託神秘客來公所不定期測試，力求大家表現得體，讓上門門的民眾可以得到最完整的服務。

聽到成哥的話，賢慧只好對阿嬤勾起專業的接待式微笑，但看起來更加不自然了。

「雖然那位阿嬤非常健忘，但仔細想想，賢慧在她的記憶中，占了一席之地呢。」成哥對我說。

說的也是。阿嬤一直都惦記的要來申報土地、提醒勘查人員要去巡田，即使重複著同樣的話語，休耕轉作和她的生活就是密不可分的。

「而且或許阿嬤其實是禮貌測試員，有一天她會西裝筆挺的來到現場，告訴你『公務禮儀不及格！』」成哥推推眼鏡，認真的繼續說道：「這局，埋的很深啊。」

不不不，一定不會是這回事。

相似的對話重複了好幾輪，好不容易讓庄內阿嬤容光煥發的離開，賢慧馬上衝到我面前。「我受不了了啦！葉子下次換你接待她。」

「不要，我可沒有你那麼厲害啊。」我立刻拒絕。

「可是每次電話都要講超過十分鐘，公文都不用辦了啦！」

下班前，專線再度響起，顯示著庄內阿嬤家中電話的號碼。我已經背起這組號碼，抬起頭，和賢慧大眼瞪小眼。而成哥早已如一陣旋風消失無蹤。

沒人敢接電話。

「怎麼沒人要接？」坐在較遠處的其他同事走了過來，邊碎碎念邊接起電話。於是我們目送著那位同事壯烈犧牲。

聽見一樣的開頭話語，同事這才驚覺這是一通來自VVIP的電話。只見同事充滿殺氣的眼神飄了過來，我可以看見她的嘴形好像在說：「你們這群死小孩！」

不管了，假裝沒看到、假裝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