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廚師的養成都是從小工或學徒做起,跟著師傅見習,我們做臺菜的師傅不像做外省菜的師傅那樣重規矩,必須正式磕頭行拜師禮,我總是以「互相研究、互相『逗陣』」來形容臺菜的師徒關係。因為不時興拜師學藝這種事,技術要能夠傳承,通常必須靠親戚或朋友關係,有關係的話,師傅就比較肯教授,學徒也會學得比較快,如果沒有關係,就算是「三年四個月」,也仍是在洗鍋子。當然,如果學徒本身乖巧聽話,也有機會被引薦到師傅身邊幫忙。當師傅們缺人手時,優先考慮的就是乖巧的學徒,我以前就是因為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只好憑著努力、勤快來博取師傅們的青睞,讓我有機會在他們身邊觀看、見習。
至於學徒自己該怎麼學功夫?坦白講,得靠「腦袋」,在廚房師傅不可能直接傳授,多半是讓學徒看著師傅怎麼做,接著有樣學樣,之後隨著工作經驗增多,以及「跳店」,在不同的餐廳揣摩、學習不同師傅的技法,自己的技能就會逐漸提升。
就拿我的經驗來說,過去蓬萊閣的廚房相當嚴謹,菜餚的配料和炒法都是固定的,久而久之大家就養成什麼菜該怎麼做的習慣,但當我到海宮、白百合,每位師傅的手法各有千秋,我就是在這種不同變化的刺激和不斷研究之下精進廚藝,當我有能力掌理一間店的廚房時,就能自行改良、創造出不同菜色,我在北投的時候就是這樣。
早年餐飲界的拜師習慣
雖然蓬萊閣菜譜有一千多種菜餚,但我們只學到其中一部分,主要是從來自廈門、一九四九年之後仍留在臺灣的老廚師們身上學習的,像是顯師、乞師或是建伯仔等人,他們和高甲師同輩,但都是來自大陸,所以人家又稱顯師為「唐山顯」;印象中蓬萊閣從大陸來的師傅約有十七、八位,一九四九年兩岸關係緊張,他們便回不了大陸了。建伯仔專長點心,為人較和善,對學徒不苛刻,儘管他的專長是點心,但也專精許多特殊的料理,每次店裡忙碌時,他都會主動幫忙烹調這些精緻的菜餚。
顯師在蓬萊閣收攤之後,曾到外面當外燴廚師,後來味全董事長黃烈火成立「味全烹飪班」,就請顯師前去任教。乞師是上海菜料理的底子,也會福州料理,算是有上海特色的福州菜廚師,因為和華南銀行董事長劉啟光有些關係,所以被請到位在延平北路的華南銀行招待所教授烹飪,那時的烹飪班是女孩子學的,所以主要是教家常料理。早期這些師傅教烹飪都非常低調,不喜歡拜師學藝。
雖然沒有正式拜師學藝,但跟著一個師傅久了,感覺也就像是個徒弟一樣,不僅從師父身上學到技藝,還會跟隨他到各個餐廳工作。像以前蓬萊閣的妙師,雖然他願意讓學徒們觀看、學習他的技藝,但不喜歡有人向他拜師學藝。許多學徒跟著他學習技藝後,就逐漸變成工作上的班底,隨著他轉戰臺北許多餐廳。妙師在蓬萊閣之後,接著去孔雀酒家工作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去第一劇場樓上的蓬萊閣,最後再去東雲閣。他到東雲閣時,包括萬得、水浸仔和我都一起到東雲閣。
輸人不輸陣的拼桌文化
水浸仔是外省囝仔,廈門來的,原先也到蓬萊閣擔任小工,一直跟在妙師身邊,因為比較乖巧,從妙師身上學到不少功夫,後來隨妙師去孔雀,妙師到東雲閣時,也找他去東雲閣擔任頭砧。水浸仔後來去日本九州發展,早在兩岸還沒開放探親前,就已從日本回去廈門老家,現在已經過世了。
記得在東雲閣曾發生一件事,大概是在民國五十二、三年間,白玉樓和東雲閣一起到彰化銀行的招待所出外燴。那時候各家銀行的招待所經常舉辦宴會,這些宴會的外燴服務也是臺北各個酒家的重要商機。因為東雲閣的規模大、聲譽佳,經常獲得這些外燴活動的承辦機會,其他中小型的酒家,為了搶攻這塊大餅,也常卯足全力,希望獲得這些銀行老闆或總經理們的青睞。
這些銀行老闆或經理們都是生意人,當然了解這些酒家的心理,所以就喜歡用「拼桌」的方式來叫外燴,也就是同時找兩家酒家,以同樣的價錢,讓他們各辦一席酒筵,互相比拚。遇到這種場合,那些有意招攬生意的酒家就會「輸人不輸陣」,用物超所值的菜餚與服務來大大表現一番。那次在彰銀招待所的外燴就是這個用意。白玉樓的頭手是朝師,綽號「火鍋朝」,和妙師其實是好朋友,但遇到這種場合,還是得不計成本開出好菜,像是燒烤香魚等,白玉樓不只菜單開得漂亮,還派Boy 現場服務。
相較之下,東雲閣則是由頭砧水浸仔開菜單,沒想到明知這種情況,水浸仔還是開出一般的菜色,雖然也有香魚,但卻是用炸的,也沒派出Boy 服務,當場就被白玉樓比下去,那次東雲閣慘輸成了酒家間流傳的風聲。這件事我原來不知道,是聽一些Boy 講才曉得的,我這人自尊心較強烈,自我要求也高,只要聽說菜餚被嫌棄心裡就會覺得很難過,為了這事還去找水浸仔大發脾氣一番。
書名:
蓬萊百味台灣菜作者:黃德興/口述;曾品滄/主訪;陳瑤珍、陳彥仲/整理
出版時間:2019年12月
出版社:
玉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