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執行制度的是人
任何的技術,其背後都有一套完整的思考邏輯,並非突然之間冒出來的。這套思考過程必定跟當事者的個人訓練與經驗背景有關,所以紡紗機是紡織大國的英國做出來,一點都不讓人意外。若不是人在生活經驗上遇到需要改變、改進的地方,正常人是不會頭冒燈泡想到偉大發明的。這個過程,任何一個念過研究所的都知道,就是找參考文獻,你總要知道別人做過什麼,又做成過什麼,不然你怎會知道你該做什麼,會不會去做別人做過的事情?(註:簡單說,就是一個鑽研中文數十年的大師,不會突然靈光一閃,去發明魔戒的精靈語。)
當我們得到別人的技術,以實用角度來看,確實不需要去了解太多這個技術的背景,我們只要會用就可以。今天我們若要把這個技術拿來拆解、複製,也還不會太難,只要你對材料與零件有概念。但如果你想要從這個技術去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新技術,那可是完全不同一回事,若你不能夠理解這項技術的來龍去脈,你怎麼會知道人家為什麼要搞這玩意?(註:很多人會自作聰明亂搞。確實,用武器來講,手槍步槍都可以殺人,但是請不要天才到距離人家五百公尺就拿手槍亂打,手槍不是設計來讓你打遠目標的。)
我們會產生現在的制度,除非是被外國殖民,直接套用別人的,不然制度面的東西,都來自文化背景上的需求。例如台灣很難廢除死刑,這並不是因為台灣人比較嗜血,這很單純的只是台灣沒有原諒極重刑犯的思想,因為台灣人需要用死刑來彰顯正義,如此而已。以這個例子來說,若我們真想廢除死刑,該做的應該是教育民眾用不同方式來表達對正義的看法,不是拿「世界潮流」來說,那沒有意義。
今天我們要思考的是,人類脫離洪荒到可以對抗天災,終於可以有效的掌握住自己的命運,那麼在制度上我們又想要過怎樣的生活?筆者認為,應該沒人想過不自由的生活,也不想過自家財產隨時被強搶的日子,安定的生活人人都愛,那我們要選擇獨裁還是民主?專制還是自由?這答案其實很清楚。一樣是監視攝影機,可以成為監督公僕的利器,也可以變為監視人民的工具,技術上的發展是不能解決制度問題的。
換句話說,只要台灣還想要自由與民主的生活,我們需要的不是改造台灣成為科技島,是教育我們的民眾,使每個人都具備自由的精神,崇尚民主的價值,並且鄙棄專制的思想,抵制以任何藉口剝奪人民自由的政策。這並不簡單,歐陸國家也不是一天就轉變成功,台灣直到現在還有人懷念所謂的戒嚴時代,要改造人心一點都不容易。
這一樣是老問題,光改造出好的制度有用嗎?用處不大。並不是我們把國外運行良好的經驗拿來台灣照用就可以,這是所謂的「符合國情」,不然學瑞典收超高稅負如何?多半的台灣人都不會願意的。當政府收稅後真會用在造福民眾上,民眾才會甘願的繳交高稅金給政府,一個會盡力造福民眾的政府,官員的心態絕對不會是敷衍了事,一群官僚不會麻木到殭屍,也並非只是有嚴格法律監督。
法條的限制與規範是外在的,執行法律的還是人,如果司法體系千瘡百孔,貪污收賄橫行,就算這套司法寫的多完美,還是沒有用。今天為何筆者會提出台灣不能在老喊儒家傳統,因為這一套儒家思想並沒有「啟蒙」過,一套沒有經過反思,也沒有被重寫的儒家思想,根本就不可能與數百年發展下來的現代科學相容。
現代科學的基本精神,說穿了就是「追求真實」,你不可以因為實驗結果出來跟預想不同就去修數據,睜眼說瞎話只為了拿文憑。現代科學講求邏輯、數字管理,並不是西方人比較自虐,沒事想一堆複雜的事情搞自己,而是事情必須講求精確,定義必須清楚。這些概念在中國上下兩千年的歷史,在儒家傳統下只有零星出現記載,整體來說完全都沒有。(註:中國儒學上下兩千年,並不是沒有人去做一些比較具有科學精神的東西,像是地圖的繪製與財政的管理,這都是專業,但這些屬於偏技術的東西,顯然並沒有在儒學中佔到主流,也沒有形成一套完整且有教育性質的系統流傳下來。既然如此,現在就是沒有,不需要拿以前有來證明現在也會有。)
如果我們用黃仁宇的大歷史概念來說,中國說穿了就是因為管理的範圍太大。在技術上要即時管理大帝國,這最起碼需要等到電報出現,所以只能依照「概念」與「教條」管理。講白一點,古中國各地區的差異性,就跟羅馬帝國各行省一樣差很多,只是在政治、宗教權威上服從單一對象而已。中國的數字管理,直到宋代因為大量的商業需求才出現,直到明代的武備誌才有具體的行軍布陣教習法。這顯示出儒家的思想,並不擅長處理數字,或者說並無顯著需求。(註:這不是說儒學,或是成為宗教的儒教一無可取,這僅能說明儒家思想跟現代科學不合)
台灣今天想要真正走向獨立自主,就必須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且這東西必須是具有現代科學精神的,不管是技術面還是社會制度上皆然。如果我們認同了現代科學數百年的發展是有效的,如果我們認可現代科學的精神是有用的,但在此同時我們又高舉不相合的儒家思想,想來駕馭現代科學,這簡直就是精神錯亂。(注:不厭其煩再講一次,現代科學講求的是準確的定義與嚴謹的實驗,你要不就是接受這種觀念,要不就是不接受,沒有做實驗的時候接受,不做實驗的時候不接受這種事。)
一個人作為一顆種子,要成為一個現代科學家,其發芽、成長到茁壯,需要有對應的土壤,若以為把種子丟到任何土壤上都可以長得一模一樣,這想法太過天真。不適合的土壤栽培出的科學家,其發展也會有上限,想要發展得更好,只有換土壤一途。的確會有特別厲害的怪胎,但這是因為種子突變,跟土壤沒有關係。
四、真理需要檢驗
筆者從前的簽名檔:「真理不怕被質疑,不被質疑非真理」。一直以來,筆者深信一個道理要能被接受,一定要接受挑戰與質問。今天筆者對台灣的儒家思想進行批判,主要原因也是在其不受批評的態度。
批評需要去檢證,檢證需要客觀與公開,並且要可以被複製,這是科學態度與方法。如中小學的國文教綱要大力提倡古文,這當然是可以的,但必須拿出一個理由出來。是因為我們認為小朋友多念古文不會變壞?還是多念古文可以增加作文與閱讀能力?
如果是前者,那麼我們直接拿文言文比例不同的兩個世代,去比較兩者的犯罪率與重案犯罪率不就好了,「變壞」是不能被標準化的,但是犯罪率可以被數字處理。如果我們可以證明,文言文念的越多,作奸犯科的機率越低,這豈不是最佳的閱讀古文證據?但有人拿出來過嗎?
如果是後者,我們一樣要先定義什麼叫做作文能力,什麼又是閱讀能力。多念古文可不可以增加這兩者?筆者認為絕對可以,但多看白話文,甚至是多看小說效果應該一樣,增加閱讀能力是因為我們常常在閱讀,而不是只看古文。筆者認為,要檢證閱讀能力的問題,不是去舉辦作文比賽,然後讓國文老師去批改,這完全違反利益迴避原則。我們需要思考的是,究竟閱讀能力要多好?因為寫作與閱讀能力不是犯罪率,可以用一個數字來表示的,所以必須先給一個標準,例如校法全民英檢,也去辦一個全民中檢,要求每個高中生都要達到基礎的寫作與閱讀標準。(註:筆者最反感搶救古文運動的理由,就在於到底我們需要到多高深的寫作與閱讀能力?訂不出標準,只說變差,那這跟沒講一樣。)
以上並不是要我們搶救或反對古文,只是要說明,當我們贊同或反對某一個方案的時候,我們可否有具體的標準?不然只會徒留話柄,讓人認為這些搶救古文運動,不過是一堆怕失業的國文老師舉辦的。不要授人話柄最好的方法,就是提出科學證據來說明一切,而不是高舉道德與感性,光提無法比較的項目。(註:依照筆者個人經驗,如果真弄一套全民中檢,只要閱讀與寫作能力過關就可以考大學,絕大多數的學生一定只會勉強通過就好,根本就不想深入學習國文。這可能才是這些人憂心忡忡的理由,因為國文科不被喜愛,也沒辦法把國文教到大家都喜愛。)
筆者認為,儒家的思想必須被揚棄,除了欠缺科學態度與方法外,更重要的是不實際。一套理論要可以成為定律,先決條件是被實證,不然永遠都只是假說,我們使用這套假說都還要戒慎恐懼,因為這還沒被確證。
儒家思想在台灣數十年,始終都只停留在說說的階段,提倡的道德觀在佛教、道教、基督教中都有,如果儒學無法提供一套完善且合理的制度,那麼這套儒家思想就僅只於思想,不能當作我們的典章規範。今天台灣的五權憲法,不管其合理與否,其主要概念是藉助三權分立的設計,既然這本來就是舶來品,那麼儒學會不合西方政治學也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不合,結果就只會有二種。第一種,儒學自己發明一套合適的政治規範,這套制度與規範必須符合科學精神,可以用科學態度與方法檢驗,不能一切都以道德為依歸,沒有任何具體標準。第二種,徹底揚棄儒學的基礎,把國民從頭到尾、從小到大徹底改造,徹徹底底的學習這套制度的根本精神與概念。(註:台灣把儒學思想放到國文內,嚴格說這根本就沒道理,語言就是語言,思想就該歸於思想。如果是語言能力不好,加強聽說讀寫就可以,不需要把儒家的思想觀念也要小朋友念,這是兩回事。)
在之前筆者已經多次提到,科學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經過數百年的實際證明,已經確定可以對人類生活有正面的改善,更可以幫助人類對抗大自然。既然如此,我們就只有學習這一套與不學習這一套的選擇,如果不是儒家思想自己修正、重製成可以符合現代科學的學問,那麼就應該徹底丟棄,完全不要學。
如果儒家思想就是不肯接受科學方法,無法承認任何的標準檢驗,只准自己人玩自己鳥,那麼儒家思想就是「儒教」,既然是宗教就該放到神壇上,不應該進入學校內。如果儒教可以公開在國民教育中傳播,照道理講也應該讓和尚到小學開讀經課,讓道士到教室內設壇作法。如果讀者堅持儒家思想並非宗教,而是一種思想,那麼請讀者決定一下,我們希望國民教育是多元化還是一元化?
如果是一元化,那麼請給一個理由,為什麼我們要念論語,而不去看理想國;為什麼要研究孔子,不去多研究一下蘇格拉底。若讀者希望多元化,那麼就該把儒學放到大學成為一堂選修課,想念的人再去念。中小學講儒學點到為止就好,同時間也該講希臘哲學思想、印度哲學概念。(註:筆者是比較想教自由主義跟功利主義。)
五、對與錯只有一種
數線上的數字只有三種,「正數」、「負數」、「零」,在邏輯上來說,一個人只能有活著或是死去,沒有要死不活這種狀態。在科學上力求精確的理由就在這,A與B兩點之間相距一公里,你不可能觀測到一台車出現在A點的時候,同時又觀測到這台車出現在B點。要嘛是A,要不是B,不然就是在AB兩點之間,界線必須明確,不然沒人知道你在講什麼。(註:簡單說,你必須提出大家都可以懂的東西,不然溝通無法成立。例如你身高一米八與六呎只是單位不同,還是可以換算一下,但你拿「八頭身」去說,誰知道你多高?)
科學語言之所以重要,就在於其普世性,在中國一公斤重的物體,不會到了法國就變成兩公斤重,在英國電解水會生成氧氣與氫氣,在台灣電解水結果也會一樣。科學是不會對「不確定」的東西妄下斷語的,科學語言會說:「我們無法證明兩者有相關性」,而不會說因為兩者無法證明無關,所以必定相關。
但是,宗教不一樣,宗教強調的信仰,所以諾亞洪水發生過,上帝曾使紅海分開。當我們講求的是信仰,就是無法檢證的事情,但是宗教「學」並不一樣,只要是學問,就有可以檢證的基礎。我們可以找到證據,認為曾經有地區性的大洪水,所以古人記載下來,成為諾亞洪水的故事,但要說全地球都被水淹過,這是明顯違反科學的。若讀者堅持「神蹟」可以違反科學定律,筆者不反對這種說法,但這是信仰,不是科學,科學必須能被驗證。
儒家思想的優點在其不精確性,在其無法被科學檢證,缺點也在此。當我們需要管理一個超大的帝國,這個帝國的東西南北,方言不同、習俗不同,太過精確的教條會沒有彈性。這些狀況我們只要看看近代的文明衝突就好,西方的傳教士到了非洲、大洋洲上,如果沒有彈性的處理文化的異同,下場通常都不好。(註:如果傳教士的背後有一整營的武裝軍隊,是可以沒有彈性的處理。)
不過時代已經不同了,今天有衛星電視實況報導,SNG車隨時連線,高雄的水災台北即刻了解。在這種情境下,概念性的指導已經欠缺其意義,這道理通科學概念,一場水災不是天災或人禍的問題,天災人禍是定義,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水往低處流是普世規則,地勢低的地方比較容易積水也是事實,不管你是住哪裡的專家,都必須依照基本的科學原則來討論水災問題。
但是儒家思想可以處理這種問題嗎?前面再三提到,儒學中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技術成份,一個儒學大師並沒辦法了解天氣模型、水文地理環境,沒學過就是沒學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沒有丁點理工基礎的人,是無法去了解這些天氣、水文資訊的。所以,讀者從出生到現在,應該都會發現到,所有我們檯面上見到的儒學大師,在探討這些需要技術的問題時,無一例外的都是「感覺派」,他看到、感受到的,而不是被科學用數據處理的,他們提出的解決方案,都是個人的、地區的感受問題,僅能作為統計數據中的一部分。(註:感覺派的問題就是,他們不肯承認,自己其實很笨或是很懶,看不懂或是不想看這些資料與數據。所以只能訴諸道德,找無法比較的東西來自我感覺良好。這些大師也不笨,會找立場相同的專家來當佐證,不過他們自己真的看的懂這些相同立場的科學證據?)
既然跟一般鄉民的感覺毫無二致,那麼我們何必找理由,來證明儒家可以適應現代科學?不行就是不行,沒有那麼多廢話。科學方法不是基督文化圈特有的,伊斯蘭世界也輝煌過幾百年,硬把科學方法說成是西方特有的,儒家文化圈只要會用就好,這就是這套思想目前最大的問題:「抵死不承認科學精神,才是科學方法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