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微微探頭,用著那對奇異的大眼珠盯著托堤看。雖然仍無法見到牠的全貌,但透過那如石塊凹凸堅硬、且依然發散光芒的灰臉孔來看,牠肯定不是破靈、不是灰靈,更不是普通的生物。
牠叼著一具瑟盧梭人半毀的屍體,準備大快朵頤。
上路,快點上路。
他只知道,即使再度別無選擇,也千萬要避開牠以及牠的巢穴。
或許是作為灰靈的托堤思維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很少有人會去思考除了銀樹以外,瑪倫提究竟是否還存在不同的風景?
這樣的自問,就如同托堤思考他與動物的關係一樣,時不時會為了掩蓋催動的騷擾而出現。據說,在很古早的時代,瑪倫提其實是一片擁有許多遼闊平原的美麗大陸。不如現今的陰沉黯淡,連半點陽光都得擠縮在樹蔭的碎片下。那個時代的太陽能夠輕易照拂大地,以明亮的熱度使萬物自睡眠中甦醒。不過,這項傳聞來自某位瑟盧梭部族的老者,而現在,托堤也找不到這名老者身在何處了。畢竟他與老者的相遇早已過了許多時光,他沒有留意前往對方居住村落的方向,也未曾想過必要性。何況對托堤來說,瑟盧梭人是謊言的象徵。儘管老者的話語聽上去多有讓人好奇之處,但憶起當時的老者只不過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托堤還是很難保有信任,尤其又是在他屢次經歷瑟盧梭人的拐騙坑害之後。
無論傳聞是否屬實,很不幸的,他還是得仰賴瑟盧梭人的供給。而他,依然得為他們服務。
托堤在離開洞穴後沒多久,又找到了一座瑟盧梭人村莊。毫無意外的,他們的哨兵發現了他,也向他提出了他們的交易。等到靈碑被移走後,托堤等到哨兵回來,才在其中一名嚮導的帶領下進入村莊。
這次的對手同樣是野生的偷吃鬼。但與針豬不同的是,牠們會爬樹,會跳躍。速度不如針豬快,但身手敏捷,不是笨拙的瑟盧梭人可以應付的。
才走到門口,托堤就看見一隻野猴在木頭屋簷上奔跳,而底下有一群村民正拿著削尖的長竿追著牠跑。野猴顯然是有意要逗弄這些瑟盧梭人,於是牠竄上了鄰近的銀樹並採取一些生長在樹冠附近的果實來吃;起初村民們都以為猴子只是沒能搶走更多存糧,所以才跑到樹上採東西吃。但當托堤注意到牠正在蒐集果實裡一粒一粒的種子時,他就知道這頭頑皮的野猴到底想幹嘛了。
「我勸你最好叫你的同伴離遠一點。」
「啥?」
話才剛說完,野猴就對著底下拋擲種子,狠狠打在追趕者身上。
種子很小,對人的傷害不大。但正因為種子太小了,所以很難避開。於是周遭圍觀的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村民們為了閃躲種子的騷擾而不斷竄來跳去。到頭來,為了避開種子的攻擊,他們只好拋棄長竿,放棄包圍猴子。因為牠能夠取得的種子源源不絕,而無力對付猴子的人類,只能任由猴子欺負。
「別發呆了,把牠趕下來。」嚮導要求他。
「我會的。」
托堤慢慢靠近那棵銀樹,雙眼沒有離開過野猴。或許察覺出他是灰靈的關係,野猴停止了投擲的舉動,並且一臉猶疑地看著他。
「跳下來。」他開口,創言的施令,瞬間讓構體在他們之間生成。
沒有效。
野猴在樹幹上大叫大笑,顯然,這頭野猴曾被其它灰靈控制過。他的創言無法生效。
托堤看向四周,正好他的視線對上了躲藏在樹蔭裡的羽蛇。這頭狡詐的生物顯然覬覦野猴的鮮肉很久了,只是野猴實在太難抓了,牠看起來還在等待機會。
托堤靈機一動,拿起了長竿,並且不斷敲打銀樹,試圖激怒野猴。
猴子是非常單純的生物。牠們聰明靈巧,可是也激不得。簡單的挑釁舉動,野猴從原本的游刃有餘轉變為暴怒,牠將所有種子都丟在托堤身上,並歇斯底里地大吼。
「牠是你的了。」
不同於以往,托堤同樣使用創言,但語氣不再是命令,而是對話。他的對象不是猴子,而是那隻躲藏許久的羽蛇。
只見羽蛇帶有威脅地張開顎罩、吐了吐舌,似乎是在告訴托堤不需要他來提醒;羽蛇伸展背上的棘翼,鱗片狀的羽毛在光線的照射下變得多彩繽紛。牠抬頭起身,僅一瞬間,牠的身影已經劃過半空,並且撲在野猴的腦袋上。尖牙咬下,顎罩的薄膜也化為胞囊將野猴的上半身給包覆住;沒多久,野猴的頭顱分離了,任由羽蛇吞嚥,滾入牠的胃袋。托堤還依稀能見到猴頭的輪廓。
殘忍的獵食方式,就連在旁圍觀的瑟盧梭人也受不了。不過,托堤的作法,倒是引起瑟盧梭人認為他們或許不需要灰靈的幫助,他們可以省下這一筆成本。
這次,托堤可不會放過他們。
「野猴是群體生物,這頭野猴之所以落單,估計是知道可以在你們這佔到不少便宜而且還不用擔心被你們逮到。羽蛇很久才會進食一次,這次只是運氣好。同樣的方法有用,但不是每次都適用。牠可不是隨處可遇的生物。你們依然需要我的幫助。」
就這樣,托堤在這座村子多待了一天,並且成功在隔天逮到了猴群,迫使牠們「自願」摔死在地面。又過了幾天觀察期、確定沒有其它猴群後,托堤才正式拿到了他的報酬:一件衣服,兩塊野麥磚。
實際上原本是兩件衣服,四塊野麥磚。但就如以前遭遇過的每一位瑟盧梭人一樣,他們總是想凹點什麼,這次也不例外。瑟盧梭人的狡猾就像是空氣裡的水氣,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讓他們的思想同步。這都在托堤的預料之中。
所以,他一開始要求的是兩件衣服、一塊能當作毛毯的獸皮布,以及六塊野麥磚。但實際上,他後來所得到的報酬,才是他原先預期想拿到的。
這種做法並不能持久。瑟盧梭人遲早會發現他的詭計,就如以往那樣。往往得要碰上吃鱉的狀況,托堤才會意識到,是時候換個方法討價還價了。
還好,至少這次並沒有半個女性對他的身體產生興趣,即使他以全裸的姿態初次踏入村子時,依然勾起了不少女人以及某些男性的注意。但為了避免再次發生有人追出來的狀況,托堤在領到報酬後,就立刻離得遠遠的。
從那名婦女搶來的衣服碎布在經過粗糙的綁纏後,現在成了新的包袱包裹著骨頭收藏。只是從他離開洞穴到現在,他因為缺少保護措施,又少了許多收藏。現在他的身上除了兩顆野兔的頭骨以及那根特別小心保護的針豬腿骨外,他的收藏已經所剩無幾了。
對於失去,托堤雖然有點不太開心,但心底卻沒有半點失落。這種感覺就像是他遺失了不太重要的東西,比如攀登山岩的樹枝拐杖。為了讓走起路來舒服一點自己綁的草鞋。偶然從某個池塘取得、可以用來遮雨的斗大蓬蓮葉;以及,那些為他所用的動物們。
他在旅行中遺失了它們,也不曾為此難過。只是在碰上需要它們的時候,會有些遺憾,遺憾它們無法即時待在身邊,為他所用;更不用說這些骨頭收藏根本毫無用處了。他花了這麼漫長的時間,卻也未曾從中取得任何答案。他只是凝視著那烏黑的窟窿,凝視隨著行走的碰撞導致裂出的痕線,凝視那早已乾枯的血漬印痕。這些符號有什麼意義嗎?毫無意義。很自然的,他也無從得知這些動物當下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不對。他早就找到答案了。只是他否定了它。
他不需要羈絆。透過剛剛羽蛇的態度,他也明白,沒有一隻動物在乎過與他是否有過羈絆。
牠們憐愛彼此、會產生保護之情,是因為牠們是家族、是有聯繫的親密關係。而他呢?只是個外人,輕易決定其它生命的餘生,所以針豬才會對自己的家人自相殘殺感到悲傷,才會對他毫無遮掩地曝露憎恨。他什麼都不是。
接下來,他將會用生命去證明老鹿是錯的,牠不應該把自己當家人,那是牠的一廂情願,他什麼都不需要。
他丟下骨頭,包括那根小腿骨。拋棄在地,用腳狠狠採碎、輾爛。
別再浪費時間。
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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