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真相不該說出來,有些沒必要說,有些絕對要說。」德國作家威廉‧布緒(Wilhelm Busch)
決定找哪個醫生,用怎樣的方式治療乳癌後,最要緊的是「請假」,因為放射線治療最少需要一個半月,開刀後與接續的療程都需要充分的休息,與主管、家人商討後,決定請半年的長病假。
除了承接我業務的代理人知道我生病之外,我以為其他人不會知道,或至少不會那麼快知道,我以為要很久沒出現在辦公室才會被發現,然而,實際的情況是,因為我的長假會影響其他人的工作,主管必須協調相關業務,同事們在假單上看到我的「假別」後,紛紛來問:妳幹嘛請長病假?
有同事在開會前,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嚷著:妳是生什麼病?還有我根本不想多打交道的同事,悄悄走到我背後,偷聽我跟另一位同事說明病情的細節,面對眾人的疑惑、朋友的關心,我不知道我是該說還是不該說—我得的是癌症。
一向有話直說的我,為什麼無法直接說出:「我得了乳癌。」更甚者,在我請假之後,我隸屬的工作小組,組長為了要把我的工作分派給大家,組員因為關心我的健康,順口問了是否為癌症,組長便全盤拖出,她告訴我這個過程時,我整整氣她氣了兩天:「妳可以說我的病需要長時間的治療,但說出我罹癌的細節,我覺得妳侵犯了我的隱私。」我後來這麼跟組長抱怨。
只是因為隱私被暴露才感到不快嗎?別人知道我罹癌為什麼讓我這麼憤怒?回想退休的某位同事,也是請長病假兩年治療乳癌,當她回到工作崗位時,我並不覺得她跟以前有何不同,可是當我成了癌症病患,為什麼我卻覺得很很倒楣、很丟臉?
我害怕被貼上標籤:這個人得了乳癌,想必飲食上有什麼問題吧?回來上班後,身體狀況有辦法負荷嗎?以後還能交辦她比較吃重的任務嗎?萬一她復發,會不會影響我們的進度?直視腦海中各種關於別人怎麼批評我罹癌的想像,我突然看見自己的問題:我期待別人眼中的我是強者的形象,也因為身體一直都很健康,我竟然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生病。
這麼扭曲的觀點,難怪影響我對罹患憂鬱症同事的評價:「是因為不願負責,所以用憂鬱症當藉口來逃避嗎?」「既然請假會影響其他人,為什麼不辭職?讓更適合的人來做?也不會造成我們其他人的負擔。」我只著眼於工作上的利益,而無法同理憂鬱症同事的痛苦與無奈,我以為「只要你夠強,你就不會生病。」
難怪先生偶爾生病需要我照顧、支援家務時,我也是抱怨連連,不能體貼他的不適,理解他的煩憂,只是一味責怪他不早一點睡、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我以為他應該要跟我一樣「你是健康寶寶就不會生病。」
「說與不說」之間讓我看見了關於自己的真相:無法說出自己罹癌,是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罹癌這個事實,「不允許當下如其是」,痛苦,就伴隨著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縈繞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