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癌症之前,我幾乎不生病的,每年頂多感冒一次,如果覺得喉嚨怪怪的,我就點蜂膠,多喝溫開水,原本十點半睡覺就九點去睡,通常兩天就沒事了,用到健保卡的機會少之又少。
被宣告得了乳癌之後,住院開刀、出院一週後回診、每個月要拿一日兩顆的抗荷爾蒙藥、長達一個多月的放射線治療......進出醫院的次數來到人生的顛峰,到醫院拿藥、聽護士衛教都不算什麼,唯獨看醫生要「袒胸露乳」這件事最教我卻步,每次護士要我去換罩袍,說醫生要檢查左乳時,我起身踏出去的腳步都顯得分外沈重。
人生第一次去除外衣,光溜溜換上醫院罩袍,是生老大的時候。陣痛將近24小時還生不出來,體力耗盡,神智已然不清之際,上產台才發現要雙腳大開,高掛在腳架上,這麼無恥的姿勢是等待醫師接生的預備,精神耗弱的我還是很震驚,我不知道要成為母親之前,除了要命的痛,還得拋下自己的尊嚴。
不顧顏面地袒露下體,在生產的過程中奮戰,是成為母親的序曲,接著是幾年的哺餵,雙乳成了產出母奶的工具,從緊張怕被別人看見,到熟練解開哺乳內衣,在房間裡一邊餵奶一邊跟好友聊天,那是一段辛苦又甜蜜的時光,能親餵女兒,看著她用力吸吮乳房,臉頰比水蜜桃粉嫩,閉著雙眼的睫毛又濃又密,我是驕傲又幸福的媽媽。
多年後,「為母則強」的自信對到醫院做乳房攝影是完全沒用的,被機器強力壓扁,扁成一塊麵團,好拍出更精細角度的痛,沒有被夾過的人不知道,那種痛是再多五秒胸部就會淤青的程度,更不用說一週後坐在診間了,當醫生仔細盯著攝影結果沈默不語的時候,每一秒都是凌遲。
準備要做放射線治療時,個管師問我想找女醫師還是男醫師?經歷一個多月開刀、復原歷程的我,已經沒有羞恥心了,只在乎醫生的技術,我以為我可以很坦然面對男醫師了,然而,等我真的見到主任級的男醫師,他說要看我左胸傷口的情況,好評估治療的範圍,即使有護士在旁邊協助我,另外兩位實習醫師竟然也跟著進到簾幕內,盯著我的乳房看,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來到另一種境界了!
後來開始放射線治療,不到三天,我已經很習慣整個流程了:報到、脫掉上衣換上罩袍,被叫到號碼時就進入治療室,脫掉口罩,躺上治療台再脫掉罩袍,上身光溜溜地躺著,雙臂上舉反手抓住治療床上的握把,兩位治療師替我安裝器材時,我已經能自動把臉轉向右邊,讓他們順勢將我固定住。
不管治療室裡換了幾個實習生,來來去去的護士換了幾輪,乳房被二十個以上的陌生人注視過,經歷手術的折磨留下的不只是皮肉痛,我的心志也被磨練得更堅強,網路有言:「人生的高度不在於看清了多少,而在於看淡了多少」,熬得過癌症的治療,這世界還有什麼能難倒我呢?恥度爆表,是否也表示我站上了人生的另一種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