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不」做的正確選擇

為了達成vocus線上專欄連載、交書稿這些以季度為單位的個人目標，2020年我降低接案量，執行一些短期的影劇企劃與資料整理委託，幾經思量推辭了兩個大案，這兩個大案的酬勞合計足以買一輛新車，而線上專欄的訂閱金、書的首刷版稅加起來，大概夠買台Gogoro電動車吧。

人總是錢不嫌多，我當然不是物慾淡薄、安於兩袖清風、吸晨霧露水會飽的深山隱士類型，從前住在台灣時，開發新案主比較容易，現在由於家庭因素一年有75%的時間在海外鄉下，認識新案主的機會幾乎歸零，線上通聯在起始階段建立信任感不易，維繫老案主的關係也變得更艱辛，照理說能執行的案子通通都該接下，為什麼要跟錢過不去呢？

在社會上摸爬打滾多年，我體會到現階段的工作不只為了錢，也需要有明確的成就標竿，例如從「代工」性質的寫手轉型為「個人品牌」取向的作者，尋求能讓未來發展有更多選擇的機會，同時養護「創作」這個內在動機。

兩個大案的報酬很吸引我，但上過班的人都懂－－你想賺老闆的錢、老闆要你的命，這兩個大案能有如此手筆，內容自然也複雜繁瑣，需要起碼一個季度的全時投入，其中之一執行流程明確且制式，不過對未來創作或取材方面的助益很小；另一項則是案主的承諾都是「未來樂透」，在「別再猶豫做就對了」、「錯過這次你絕對會後悔」的遊說背後，執行的技術面是一團迷霧，我深知夢想絕不便宜，但腦波也沒弱到風聞有空氣大餅就敢把頭洗下去。

朋友如此回饋我的煩惱：「有時候選擇『不做』反而是最難的，很多人會建議你應該這樣、應該那樣，與其因為別人的意見東搖西擺，不如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藝術。」

既然一個案子與自己的長期目標無關，另一個有地雷徵兆，接下來絕對是煩惱糾結好痛苦，恐怕跟降體脂一樣痛苦，而且降體脂還可以操之在己，需要團體合作的案件不可能這麼單純，一定有很多勞心勞力的溝通往返、說服與妥協，一年的光陰與心力大概就為它們燃燒殆盡，無暇再執行其他計畫和創作。

值得注意的是，執行其他計畫和創作當下的產值雖少，卻能為往後的工作機緣開啟大門，「未來樂透」案是因為我的創作作品找上門，繼續累積更多創作，相信會有更多更棒的相遇。

於是我盤算了一下個人存款，足夠支應日常開銷與突發狀況，便下定決心推辭這兩個大案，專注自己的創作目標－－呼應「夢想絕不便宜」的自覺，機會成本等於一輛新車，起碼是我出於內在動機做的選擇，屆時就算失敗了，也不是誰「哄我上船卻撞到冰山沉沒」，把事情想得輕鬆點，反正也沒有迫切要買車要用鉅款，那就跟隨自己的目標走吧。

現在以事後諸葛的角度，推辭這兩個大案是正確的。

然而，我還是做了一個現在檢討起來不正確的抉擇。

當我看到台灣知名插畫家krenz開了「動態構成」課，心想「開課時間剛好是新書《我拿青春換明天》的截稿之後，正好能無縫接軌」，而且這一堂課又是線上授課，不用擔心防疫問題，更不會扼腕「人在美國鄉下哪可能去繪圖教室啊！」，加上瘋狂趕稿趕了好幾個月，寫文寫得頗為疲乏，還把繪圖練習都放一邊去了，現在正是時候拾起畫筆－－報名這堂課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我立刻就拿信用卡刷下去。

動態構成系列課程共八堂，每堂課三小時起跳，採取線上直播模式，課後可以再刷影片回放。krenz的教學向來扎實，老師示範、講解與搞笑兼具，課後附帶練習作業，另有助教在線上即時幫忙批改，回饋同學繪製上的疑難雜症，認真跟隨並執行畫技將有長足的進步，相較新台幣6500元的學費絕對是物超所值。

以好的起心動念去買高品質的商品，理應會有不錯的成效，問題是人生有太多BUT，各種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狀況，讓我沒有「認真跟隨並執行」這堂課。

首先，書籍的初稿不是交出去就沒事了，編輯會回覆需要修改增補的地方，作者自己泡在議題中許久理應是很熟的，但就是因為太熟了，被點出盲點時常驚覺「沒想到這個問題是問題！」，好好思考回應編輯意見比想像中花時間。

「除了發行紙本書，電子書也會同步上架，在《我拿青春換明天》的電子書版本，你要不要另外寫一篇談談牛郎店的生態？」編輯建議。

我的確可以回答「不要」，但既然把出書當成2020年最重要的個人目標，那就該盡量做到完美，於是同意在截稿後再追加新稿。此時，出版社做好書籍排版給作者校稿，校稿是一件趕不及、拖不得的工作，搶快鐵定會漏看錯別字，但慢工出細活地慢慢看，也不見得能挑出所有錯字和問題，還會延誤編輯、職業校對的工作時間，總之必須盡速處理完畢，練畫圖可以等忙完再說。

人要忙是忙不完的，書的出版排程敲定後，還有廣宣、講座安排、講座的PPT製作……那段時間我晚睡晚起，台灣與美國東岸的時差十二小時，十一月初美國日光節約時間結束後，兩地變成時差十三小時，所以krenz老師開始上課時，我還捲在被窩裡，根本爬不起來，勉強爬起來，到了該寫稿的時間又昏昏欲睡，連帶影響進度，但出書是2020年最重要的任務啊！

於是我安慰自己：「沒趕上直播，也可以刷回放影片啊！先睡飽把作息調整過來，進度再追起來就是了，」

就算兩倍速放一堂三小時的課，也是要花一個半小時，全部看完也要十二小時，不只是畫圖，任何學問技能都不是看完教學影片就能變強，還要做作業，並且依照助教指示修改才行。當我落拍一次、落拍兩次，之後的進度越追越艱辛，隨著老師教的技巧越來越繁複，代辦事項不斷插進來，我就把隨著課程進度練畫這個目標徹底放到一邊去了。

理由這麼多，似乎也都說得通，線上課程可以回放影像，的確可以找時間補完，這筆學費並沒有全部打水漂，但自己設下的目標沒有如期達成，實在自我感覺很不良好。

「好可惜啊，跟著直播可以在留言區提問，老師會立刻線上回覆。」

「好可惜啊，助教改作業是有期限的，我大概來不及交作業了。」

「好可惜啊，如果硬逼自己早上七點爬起來聽課，現在就不用煩惱何時再排時間學……」

我腦中流轉著各種好可惜，而事實就是現在提不起力量去完成。

後見之明檢討，有一個好的學習動機、對應這個動機的好商品，卻不見得能有效學習，是因為我對「學好繪圖的動態構成」這項計畫安排得太隨便了。

這件事給我的教訓是，往後安排任何學習計畫，我都要明確訂定它的位階，訂不出來代表我還沒有評估清楚，沒有評估清楚寧可不做，要做也等想清楚再來，有些機運千載難逢錯過可惜，但一個人時間有限、精力有限，就算擺爛也會消耗意志力，果斷決定「不」做什麼，對人生的助益可能超乎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