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裡常想起一件事,這個記憶很模糊,一直鬧的我不清楚,每每看到杭菊就又憶起,外婆到底喝不喝白開水呢?在我幼時回憶裡,外婆家還是前後院那時代,客廳茶几窄而長,實木,鋪一層外婆鉤的白色蕾絲桌布,早期瓊瑤電影裡場景出現的,桌巾上再擱一塊透明玻璃,玻璃上常駐著一長杯,等身寬,乳房狀的杯蓋,材質大多是玻璃,頂上一個凸起,方便讓人以食指與拇指捏起。
那個杯子裡總是釅釅的茶,給捂的透透,有時候是茉莉香片、有時是普洱桂花、最常是茶葉裡丟進幾顆菊花,杯蓋掀開,有茶香,有花香,那是外婆的茶。茶不熱時,我會偷喝一兩口,味道極好,生津止渴,悠悠香氣會冉冉從喉嚨裡升起,比現在甚麼調味茶包裝茶優質太多,所以我一直鬧不清楚,外婆是不是不喝白開水的?那杯茶的印象太深刻,外婆端起茶,小小的吹開熱氣,小小的啜進一口茶,這景象也太清晰,所以姥姥妳到底喝不喝白開水?還是只喝茶?尤其偏飲花茶?
外婆除了茶更愛花,前院她種著桂花、曇花、菊花、杜鵑、玉蘭。盛夏,外婆會摘下玉蘭,在室內用淺淺的盤子放上一些水,這麼養著被摘下的玉蘭,然後整屋子就都是冷悠悠的香,太陽再大,都跟我們沒了關係。桂花秋天開,煮芝麻湯圓時,外婆會放進幾顆新鮮桂花,桂花被熱湯激的香氣更加張狂,那碗湯圓不但雅,而且拚了命似的濃香。菊花我就忘了,外婆的菊花有大有小,年幼我搞不清,但外婆茶杯最多出現的卻是菊花,杭菊。
杭菊的花香淡雅,沁人脾胃,不能加糖,我是螞蟻甜,吃喝甚麼都要甜,但菊花茶不能甜,一甜,那雅致的香就全沒了,像廣東吃菊花火鍋,只能是雞肉、魚片、蝦片,紅肉內臟是絕對不准許的,一淘涮下去,菊花的香就算毀了一樣道理,所以喝杭菊,不要加糖,要加糖,你乾脆去喝可樂。
外婆的花料理也不是每種我都買單,最可怕的是曇花,外婆說清脾胃,夏天傍晚煮了一鍋爛糊糊的,半固體半液體,糨糊、鼻涕狀,每次盛出一碗放我面前,我都哭,爸媽不買單,會吼,外婆特別煮的,不吃我揍你;外婆疼我,會趕緊攔下,兩個大白眼給爸媽,說,打孩子這麼大勁不會拿去打共匪?爸媽氣哼哼的吃掉自己的份,但我並不因為這樣而解除危機,回家後,反而會因為外婆護著我的關係,多加上一條越級告狀的罪,所以,我討厭曇花。
外婆離世後,似乎家裡就不再出現跟花有關的吃食,像是花朵凋謝一樣,也沒有人想讓花再盛開在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