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年,似乎有許多問題得對治。
比方用完餐後,瞌睡蟲就來敲門,眼皮沉重,精神渙散,想做的事情攤成一地爛泥。什麼想做的事?比方精神乾爽地閱讀,在文字橫空而來,宛若流星墜跌眼前,自己仍能徒手抓取要義,把最閃焯的那顆種在心田,讓它久釀成晶鑽香檳。
但太難,睡魔強大,讀著讀著就會分神,不甘心的自己又回過頭來重新爬山涉水一次,非得看盡風華,非得不漏讀方休。
結果效率低劣。
想起從前年輕,雖然也有疲倦時,但仰賴意志力或許可以撐到半夜十一二點,但現在那股意志力不知何去?只剩下白髮數枚掩映在黑髮之中,偷偷嘆息老之將至。
本想用看齣電影,讓影音聲光帶領眼耳周遊一場人生大戲,不料盤算得太如意,電影看著看著心竟然也疲倦起來。與情節無關,純粹我的意識不久就飄出螢幕,浮動、放空起來。
想想是中午沒有午睡,所以開始在辦公桌趴著,一旁的人語漸遠,但又有隱約存在而給予我的安全感,聽著聽著便感到神經都在搖籃裡,不斷被哄成一首晚安曲。深怕錯過鐘聲,於是總保持三分清醒,但無論有無清醒加持,生理時鐘似乎三十分鐘後就會喚醒我,每次醒來,都感覺喝了一瓶蠻牛,有絕處逢生的爽朗。
然而不懂的是,為什麼午飯後的小睡一番緩解疲勞,晚飯後身體的細胞竟然也向我要上一曲如法炮製的舒眠曲。但夜晚踩著步伐逐次逼近,我不能就範它的誘引,何況耽溺文字始終是我日日渴望,彷彿行禮如儀的憲兵交接,所以每回總提醒自己晚餐少量,以免精神被綁架,但飢餓與貪吃老是戰勝,結果總是飽腹後昏沉沉,後悔莫及。
今天讀到林語堂的生活藝術,他認為快樂的方法是少煩惱,而且不要對生活訂任何目標。我想到自己兩項都沒做到,好像不煩惱的人生不叫人生,而煩惱的騷動對我而言總是枝微末節,如蟻的輕輕嚙噬,比方閱讀中想與人分享、花卉爭妍的春季想同人訴說、前幾日身體衰弱的苦想對人傾訴……凡此瑣碎卻又擔憂打擾他人,於是在傳訊、不傳訊間總有千山萬徑個念頭盤桓交錯,人生到此還在意這些,恐怕被人取笑,而自己看來也可悲。
另外的煩惱便是時間過得飛快,而我又非時間管理大師,總揣想法式優雅,慢活,結果動作越慢,心境越慢,就越覺得有老人耄耋不振的氣息。加上分心來擾,閱讀之際看到手機,文字就開始分岔成時尚購物,或與人交談,久了,時間流瀉。
倘若那些零碎的時間匯聚,成為尼加拉瓜大瀑布的轟隆聲響,善加利用,想想也能讓這銀白布匹成為夜空銀河。
可惜仍然努力中。
就著這些中年面臨的坑坑坎坎,感到時日漸過而肉身衰頹的無奈,至今仍無法包容己身的飯後昏沉、思慮紊亂、拖遲時間等弊病,有些人已經可以接受「老」,且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老」態,然而我尚未抵達那境界,未有他們的安適自得,也許,正如林語堂所言,訂了目標於是無法快樂。
但我又期盼自己能把時間填裝得充實,畢竟這歲數也走到平均壽命的一半了,如果人生的前半為著課業忙碌,為著出社會的技能、經濟打地基,那麼現在是否能用公餘閒暇做些未完成的目標,以告慰年輕時的浪擲,或所有的錯過。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羨慕那些把時間安置得當,從容完成每日目標,而後備覺充實的人們。他們領著這份充實,可以上街購物、咖啡店用甜點,與友人閒談,或在某座公園裡發呆一個下午,犒賞充實時日的自己,而優游在市井中,讓旁人以為他們無所事事的空虛,但實則體氣充沛,無一秒妄活。顯然我在某些時刻也曾如此,可惜不多。
或者學習我的朋友,下班在電視、手機前度日,身心的鬆弛度決定健康與否。但我不願如此。
最終我期盼自己的老去可以緩慢點,失眠慢點找上門,疲倦緩點到位,行事動作再快轉些,且最好能安慰自己的不上進、不積極,接受年老之必然,那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