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標籤…斷絕理性思辨之路，迎向盲信反智天堂

風傳媒2020-11-27

年過耳順，退出職場，儲蓄投資為盾，知識累積為矛，本來應該逐步邁向從心所欲，順心遂意的度過人生最後一段路。遺憾的是，台灣的政爭已經走到臨界點，而我所痛恨、鄙視的許多事情都逐一展現，甚至直接撲殺到我的身上！

只有情感立場，沒有理性思辨

第一次有這麼痛心的感受，是在柯文哲對大巨蛋口誅筆伐之際。當時我對柯營與綠營口中的「暴利」有所疑惑，於是用財務投資領域的標準方法，來探討大巨蛋的投資報酬率(風傳媒：葉日武觀點：大巨蛋暴利？污名化之前請拿出一點商業常識)。刊出後網友的反應讓我失望，有人支持郭台銘「學者不懂實務」的主張，駁斥我表達意見的權利，也有人譴責我在幫財團辯護，但是就沒有人跟我討論分析方法！

換言之，網友否定了百餘年前經濟學家發展出來，如今廣泛應用在投資領域，而且納入國內技職教育體系「商用數學」課程的複利理論。我不知道有多少民眾否定複利理論的價值，但這些網友的言論卻是給我貼上「蛋頭學者」和「財團打手」的標籤，完全不理會論述內容就加以否定。

其後的部分投書更為不堪。我針對辣台派與友中派的前提假定，逐一列表對照，指出在衝突理論觀點中幾乎無可化解(風傳媒：葉日武觀點：辣台派與友中派無解的衝突)。結果同樣因為我的立場而遭到網友痛罵，跪舔、投降、匪諜、台奸等攻訐侮辱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就沒有人指出兩派的前提假定和我用的分析模式有何錯誤，純粹只是和前述大巨蛋投書一樣給我貼上標籤，只不過這次的標籤變成「賣台舔共」！

大巨蛋投書運用了已有百年歷史的複利理論，而辣台友中投書所用的理論模式也已經問世約半個世紀，將之運用在實際問題上堪稱理所當然，但這些網友卻無視內容而全盤否定，坐實了台灣「只有立場，沒有是非」的現況。那麼，這些網友要依據什麼來判定政府施政的優劣得失呢？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我想到的是川普的鐵桿支持者：雖然川普並沒有提出確切證據，但每個人都相信選舉舞弊確屬事實，而包括川普的種族主義等批評，全部都相信川普所言而認為是主流媒體惡意中傷。我親身體驗的案例之一是，川普敗選後一位旅美友人質疑我為何認為川普是種族主義者，爭議到最後友人的結論是我被特定媒體「洗腦」了！

這種「盲信」必然也會發生在國家政策上。簡單的說，許多人不具備分析特定政策的專業素養，或懶得自行蒐集並分析資訊，但他們有自己信任的來源，也就是政治立場相同的人(包括媒體)，至於對方是否具備足夠的專業或是否有客觀的立論依據則在所不論，單純的相信因為是「自己人」所以不會騙自己。相反的，政治立場相反的人則根本就是敵人，而敵人的話怎麼能夠相信，當然要全面否定，甚至盡己所能的加以批判譴責！

套一句仙俠小說常見的敘述：把自己的安危託付在別人的善意上，豈不是太愚蠢了？但我就不斷面對這類源自於盲信的譴責，完全沒有討論的空間。盲信與學問、智慧、見識無關，可能是反映了內心深處的恐懼與嚮往等情緒。美國曾經有一群工程師盲信其教主的宣示，認為彗星上有外星人，經過地球時會收集高尚的靈魂，然後將之帶到美好的永恆之地，於是在彗星經過時集體自殺。中世紀歐洲的獵巫運動也是宗教上的盲信使然，政治上的盲信則衍生了德國的希特勒政權和美國的麥卡錫主義等等。

盲信徒愈多，民主崩潰愈快

台灣約有九成的民眾希望維持目前的生活(廣義維持現狀)，繼續享受民主制度帶來的自由。然而，上述盲信卻是民主制度的蛀蟲，會逐漸腐蝕民主制度的兩大支柱：新聞與言論自由，和慎思明辨的選民。

如下圖所示，民主制度的運作可以用法院審判來比喻：民眾扮演法官的角色，審視各方證據後用手中的選票做出判決，各政黨則等同於原告與被告，必須各自為自己舉證而提出政績政見等等，至於證據則大多來自於各陣營的御用學者專家，但選民還是可以自由心證，參考媒體刊播的各種新聞與論述而做出判決。

如果民眾因為政黨立場而盲信，就等於法官並未慎思明辨，而是盲目的採信其中一方的證據，並做出有利於該方的判決。在兩黨支持者旗鼓相當或任何一黨都不過半時還無所謂，但只要出現一黨獨大的情況，則民主制度隨即崩潰：多數民眾不相信、不閱聽政治立場異於自己的報導與言論，即使執政黨沒有打壓異議媒體和人士，多數民眾對異議者的自發性攻擊也會產生沉默螺旋效應，讓異議人士逐一噤聲。異議人士愈來愈少，異議媒體的市場漸形萎縮，最後結果當然是在市場機制下全部退出，創造出眾所周知但無涉於專制獨裁的媒體一言堂。

國民黨一黨獨大早已成為歷史，如今變成民進黨一黨獨大，在中天案觸發寒蟬效應，加上辣台派對異議者無窮無盡的譴責騷擾之下，異議人士和異議媒體勢必逐漸減少，因此可以再套用前述仙俠小說的敘述：如今兩千多萬台灣人的身家性命，已經完全託付在民進黨的善意與憐憫上了！

對於這些盲信徒，學界對信任的研究顯示可能存在兩個機制：(1)認知上的信任，即認為該政黨能力與品德等方面都比較優越；(2)情意上的信任，即該政黨讓自己覺得比較親善、比較有歸屬感等等。

就這個信任觀點而言，綠營堪稱得天獨厚，身為台灣本土誕生的第一大黨，執政時間較短而較少貪腐事件，再加上辣台抗中的言行(以前述九成民眾希望維持現狀，而且歐亞15國民調顯示唯有台灣支持川普而言，這點或許最重要)，當然比藍營的外來政黨、曾經被貼上貪腐標籤、而且因為友中路線而被批為賣台更能夠吸引盲信徒。對照「哪個政黨比較能夠保護台灣」的民調結果，這個推斷應該不致於太離譜。

貼標籤是一種簡化思考的常見手段，卻也是族群歧視與衝突的主要來源。我當然不樂於見到台灣出現這種發展，並非因為我是友中派，並且是國民黨老黨員，而是因為這種局面不但有如黑道打架的以多欺少，完全不講是非善惡優劣得失，而且還背離了民主社會應有的常軌，讓選票制衡的機制幾乎完全消失，從而創造出一個台灣特有、由盲信徒以黑道手段捍衛、必定成為全球笑話的民主政治。

如前所述，我已年過耳順，沒什麼放不下的，但無法制衡政府的後果是，台灣人的身家性命完全託付在掌權者的善意與憐憫上，而且…丟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