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的回憶—側寫我的老師謝志偉

在野百合運動當中，除了眾多滿腔熱情的學生之外，還有幾個大學教授也參與其中。夏鑄九、賀德芬、瞿海源等人在當時已是鼎鼎有名的教授，夏鑄九曾在中正廟的廣場上解讀中正廟建築設計內含的意識型態。賀德芬也曾手握麥克風演講，但說實在的，她講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不過當時，有一顆明日之星卻蓄勢待發，那就是我的老師謝志偉。

謝志偉在中正紀念堂廣場的一次演講，以詼諧逗趣的口吻解析為何這次的抗議活動不需要搖國旗吶喊，還有他那一句「若不是他們給咱倒反，咱那會給他們翻桌？」（請用台語）讓全場聽眾哄然大笑，他也一炮而紅！

在我回顧整個野百合學運之前，請容許我先描繪一下我的老師。

還記得大二開學那天我一進系辦，便瞥見一個留著小鬍子的年輕老師坐在辦公桌旁，腳上穿著Birkenstock的包頭拖鞋，看起來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當時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個老師還挺率性的。後來，我連續二年修了他幾門課，開始對他有了不同的觀感。

平常上課時，當學生的總是會挑比較後面的位置坐，因此我們很容易發現，教室第四排以後才有學生出現。而謝志偉都會走下講台，混入學生群裡上課。有時候還會把椅子轉過來，坐在椅子附設的小桌子上。他不喜歡穿襯衫打領帶，經常穿的是休閒服，腳上穿著那雙德式拖鞋。

謝志偉的德語能力簡直可以說是出類拔萃！曾有系上德籍老師說，謝志偉說德文、中文和英文就像開水龍頭一樣，轉開哪一種水龍頭，那種語言就會嘩啦啦地流出來。本來我也不覺得他的德文有多好，直到我自己去德國一趟回來之後才確定，原來閉上眼睛聽他講德語時，會以為是德國人在說德語。謝志偉對於語言的敏感度很高，經常語出驚人。例如：「不論是吉普賽還是塞一ㄅㄨˊ，反正…..」他話還沒說完，大家已經笑得東倒西歪。所以，他的課堂上經常是笑聲滿溢！

對我而言，他的課讓我受益甚深，主要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的德文能力可以大幅精進，而是思想上的啟迪。我修過他開的「德國散文」與「德國小說」，雖然我雖已無法記全讀過哪些文章，但有幾篇文章故事所引起的討論與反省，至今還記憶猶新。我還記得讀完德文版「十日譚」中「老鷹的故事」，謝志偉要我們說說自己的看法，多數人當然是同情故事中的主角。不過，他卻能以另類的觀點，從另一個角度切進，顛覆我們原本的想法。當時我的感覺相當震撼：原來同樣的一篇故事，可以用不同的角度詮釋；原來故事中還潛藏著一些我們不容易看出的意涵。

如果大家以為我們這些學生是安靜的坐著聽謝志偉發表高論，那就錯了！我們可是得和他互動辯論，學生越和他辯，他就越興奮。（我個人覺得啦！）

他常說：「同學，你要對焦啊！我講A，你就要針對我的話來反駁！你不能我講A，你就跳到B去。那這樣我們怎麼辯？」

「你不要擔心你的觀點跟我不一樣，只要你的思考合邏輯，可以提出理由來支持你的論點！」

在課堂上，謝志偉不只一次對我們澄清「我不懂政治」、「政治與我無關」這種觀點的謬誤。事實上，政治與大家都有密切的關連。他還提過，在德國參加學運的學生以德文系的最激進，這和他們文學史上Goethe與Schiller的狂飆運動(Sturm und Drang)有關。德文系學生深受德國文學傳統對社會的批判與反省精神的浸染，激發了學生的批判能力與行動力。反觀台灣，中文系的學生似乎是最保守的。

可想而知，謝志偉幽默風趣、沒有架子又很願意跟學生討論，當然深受學生歡迎！在系上，我們學生稱呼老師多以Herr或Frau加上老師的姓氏，按理說，我們應稱他為Herr謝，但我們卻叫他阿偉。當然，曾有老師訓斥我們怎可對他沒大沒小，阿偉本人倒是對這樣的稱謂不以為意。其實，學生對老師的佩服與敬重，並不會因為學生對老師的稱謂不同而有所貶損。有的老師，學生雖然表面上叫他老師，但其實心裡很鄙視他；有的老師，學生雖然以他的綽號稱呼，但其實卻很喜歡這個老師，很佩服他的學識。而我們對阿偉當然是屬於後者。

當時我們幾個大四的同夥一知道中正廟前的抗議，就自動相招跑去參加。一開始的活動還只是在大中至正門旁邊的空地上聚集，廣場開放給各校同學發言，我們坐在人群當中，聽著一些同學激情演講。印象中，我好像也有見到高高的鄭麗文。此外，還有林暐哲他們的黑名單工作室也到廣場唱歌，他們唱了「透早出門…….看著歸路的警察和憲兵，全身武裝又擱向頭前。害阮感覺一時心頭冰……

那時候有一個板中畢業讀東吳法律系的學弟在人群中認出我，過來跟我聊天。聊著聊著，他很不高興地說：「我覺得很不應該，為什麼我們的抗議活動沒有拿國旗？我等一下要登記發言，呼籲一下！」

國旗這種事情阿偉在課堂上早就跟我們解釋過了，如果今天東吳大學舉辦校慶運動會，比賽的時候，德文系當然拿德文系的旗子揮，中文系拿中文系的旗子揮。各系拿各系的系旗，哪有拿東吳大學校旗揮的道理？我心想：你還搞不懂這個場合在幹嘛？國內抗議活動還拿國旗？等一下你發言就知道，一定會被轟！

我暗自竊笑地說：「好啊！你去發言啊！」

果不其然，當那個學弟慷慨激昂地質疑大家為何不拿國旗時，馬上就有人說：「那是國民黨的旗子！」、「下來啦！」然後他就被噓下台！（我果然是個狠心的學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