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書】等待一朵花開--松本大洋《花》

2021/09/0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花》,松本大洋圖文/黃鴻硯翻譯/大塊文化/2021.08.03

跨越與成長的主題

一直是松本大洋創作中重要的主軸。不管畫風怎麼變,主題和時空如何轉換,那個童年或少年的小小身影,總在畫筆細描的瞬間,不停地被徵召回來。
一開始就直接被《花》裡黑白相間的線條、類似木刻版畫的黑白手繪風格所魅惑:祭典、面具、舞蹈、黥面、山林草木,以及其中的神靈,松本大洋似乎有意要攫取讀者專注的目光,就這樣走進他神秘的自然世界。
神靈共存的世界。圖片取自博客來官網
在閱讀多次之後,我才知道那其實是構築少年百合的一個舒適圈,接近心靈脈動的內在世界。山林圍繞的村落,神靈藏於其中,依隨著季節的更迭,生命也跟著流轉起滅。百合是製面人族群裡的「天生的」製面者。他面具裡的「靈魂」,能輕易的使祭舞者與神靈合一,達到祈願的目的。
百合是天生的製面人。圖片取自博客來官網
少年
但少年百合是個怪咖,從不走出家門、「畏風、懼雨、怕黑」,時常對著空氣講話,「祂們」也替他帶來各種關於自然或者外面村落的消息。分析心理學家河合隼雄認為,兒童和大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們天生能以清澈的眼光,體驗靈魂的世界,看見多層次的現實,例如一個看不見的夥伴,或是想像中的寵物等,這些暫時的夥伴,其實有利於他們在成長的時刻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所以百合身邊有這些神靈朋友,一點也感到不寂寞。且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黯黯溫暖的芽苞裡,除了內蘊強大能量與才華,還藏著什麼,那是除了他之外,誰也無法知道的事。
我想起松本大洋更後期的作品,但在台灣卻早一年出版的《羅浮宮裡的貓》(2020),那個跑到畫裡居住的「永恆少女」愛麗塔。她告訴小貓雪子,畫裡的世界是「永不結束的夢境」,沒有黑夜沒有悲傷和挫折,只要留在畫裡,就能「每天快樂的、美麗的、『永遠』幸福地過下去」。百合似乎也只想當個永恆的少年,可惜的是,百合不是生長在畫裡,「永生」也並非這個世界的恆久敘事。在這個接近內在脈動的世界裡,有季節的更迭,更帶來生命的衰亡起落。
左圖:足不出戶、與神靈溝通的百合。右圖:《羅浮宮裡的貓》的永恆少女愛莉塔
因此我很驚異地發現,原來太貼近圓滿的內在世界,也是一個歪斜的夢境。內在世界之所以是現實中成人的夢,那是因為我們走出內在世界太久,甚至經過刻骨的體驗,回頭眷顧時所帶來的種種鄉愁。所以我們會在凝視《花》裡面的面具之舞,擊鼓、踩踏、當花圍繞腳邊、山在身體裡,精神達到與神靈合一的狀態時,由衷讚嘆、感同身受,起肅穆之情。
季節
當季節帶來生命最好的警示,書裡四個季節三場祭典,就像催促百合開花的催化劑,一再對他彰顯必須流動的可能性。
秋天是轉化的季節,見證衰落。祈雨祭典後的爭辯、父親「菊」的殞落與凋謝,對百合而言卻是一場啟程的召喚。松本大洋以全身特寫描繪出暗夜裡站在門口的百合,那是一個決定性的鏡頭,因為百合第一次「主動」打開家門,接逢噩耗時,居然就忘了恐懼。
百合第一次主動打開家門,忘記恐懼
冬季則啟示著衰極而復生的希望,父親除了叮嚀「門不只是用來關閉,也能開啟」外,也以對大海的孺慕啟動百合內心的渴望,讓百合終於願意臣服於天命。臣服是一種犧牲,犧牲童稚內在世界的溫暖日常,承擔走出去的風險與恐懼,彷若褪皮死去一次,有所覺悟的成年禮。
百合臣服於天命,承諾走出家門
春天萬物伺動,百合完成最後的面具,讓姊姊出嫁時的祭典達到高峰,由祭舞者,也是姊姊的夫婿百舌,在靈動中、所完成的天人合一的全幅畫面,也是《花》裡極精彩的一頁:高舉的手與橫坐的山脈形成垂直的線條,底下花朵枝幹蜿蜒,一切具足的圓滿,是百合對家人的成就,也是對自己在舊世界最後的交代。而一直在旁邊羨慕且模仿他技藝的弟弟椿,也突然擁有了與神靈溝通的能力。了然於心的百合,終於可以笑著走向命定的旅程。
姊姊菫出嫁時,跨頁的天人合一、面具之舞
夏天篇幅最短,卻是他終於來到與父親允諾的海邊,腳踏熾熱,手捧起沙,長長的頭髮,漫長的旅程,生命始有了開闊的實感。
[彩頁]熾熱的沙,開闊的實感
未完成
椿你還有製面者的工作要做的
最後的跨越與臣服,完成了《花》的隱含主題。但我總覺得,故事其實才剛剛開始。從百合臨走前對弟弟說的伏筆「椿你還有製面者的工作要做的呀」,說明了其實百合的目的並非是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製面者,而父親也從未改口允諾要百合繼承他的事業,反而只是要他走出去,看看和山林圍繞的家鄉不同的世界。
松本大洋創作《花》的時候,正好是他畫完分鏡與速度感皆高度完成的《乒乓》,走出日本前往法國安古蘭漫畫節,受到法國重量級漫畫家墨必斯等人的自由畫風震撼之後所完成的作品。他捨棄了網點與節奏明快的週刊式分隔畫法,直接以手繪線條構築這本由劇團演出的劇本。由於黑帳篷劇團經常借景演出,不是在山邊、就是在海濱,貼近底層,極具自然風格,我思考著,也許松本大洋也順勢推舟,藉此經由畫作貼近更忠於自我的內心狀態,回到「初衷」的創作。
跨越原本自己的內蘊國度,臣服於季節流轉起落的天命,犧牲的是內向對話的完滿,再怎麼天賦異稟、廣受好評,終究得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畫冊一開始是秋天,必須見證衰落的過程,才能步向生命中的黑暗。
最後一頁沙灘上的塑像倒塌,左下一隻烏龜載著鳥緩慢行走,彷彿就是說明這也是一種蛻皮與延續的過程。松本大洋褪去原有的光環,令讀者摸不著頭腦地創作出與《乒乓》完全不同質地的《花》,沙雖熾熱痛楚,卻是生命另一篇章的展開與延續。
然而,我也好奇出走後的百合,在到達海邊之前的旅程,會是怎樣的光景?長長落過肩膀的頭髮,顯示這一路上並非順風順意,那些砍殺心中魔鬼的歷程,應該也是值得書寫的過程。果然,經過三年的省思,《GO GO MONSTER》延續《花》的風格,純粹而直率地畫出了這樣的挑戰。花苞裡的世界,成為門裡的世界,更深的凝視與交鋒。同樣以孩子為主角,松本大洋總是走得更深更遠,那些看起來孩子氣的態度,其實只是內在與外在世界的切面。因為這樣,我們無法將松本大洋歸類為童書作者,他是我們大人心裡的純粹,一種從表面喧囂的張力,過渡到到靈魂層次的純粹。
《GO GO MONSTER》延續《花》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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