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狂,根本不懂儒家,偏偏又最恨儒家,直把忠恕當教條看,哪曾入心?然而父母的身教讓我很早就學著為人設想──那正是忠恕的內核。認真聽課原本只是為了體貼老師,怎也沒想到因此擠進頂尖大學的窄門。
再說一件。教過三所中學,最愛的是台中文華高中。不是因為它當時的排名,而是學校的健康氛圍。這裡不會因為學生歡迎就被排擠打壓,教學認真只會贏得同仁的尊重,不會有莫名其妙的流言。沒有文華,也許經典研究不會如此順利。
文華這個學校於我的意義,等同天賜的大禮。只是上天的恩賜,通常不是求來,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請來。
學校聘用教師,按既有體制,大抵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老師一旦進來,除非犯了天條,否則一教到老,很難請走。為免踩到地雷,教師甄試過後,校方會盡可能打聽錄取者的資歷。繁複的甄試流程走完,文華對我這個在口試就拒絕行政工作的「怪咖」(其實是「笨蛋」,明知當下拒絕的結果就是被校方拒絕錄取,可就堅持做人的原則,務必誠實應答)頗有疑慮,問到我前一個學校的校長,校長讚不絕口,我就這樣進了文華。
要說我有多幸運?那年國文科只開了一個缺。而且此後足足12年,不曾再開過正式缺。
我其實是在進文華的第2年,才意外知道有「打聽底細」這回事。據說前校長說了不少,連帶我在學校意外被玻璃砸傷,面對大出血的冷靜應變都變成他津津樂道的傳奇。
再往前追溯,我這種行政小白怎會跑去作行政?因緣還在第五期高教班。
閉關期間被仙佛的聖訓鼓舞得熱血沸騰。滿腔淑世的熱血一時要往哪裡傾注?當然是往服務的學校去。我等不及出關就援筆為文,洋洋灑灑寫成足足11頁的長信,為後段班學生請命。這番意氣激昂的陳情沒能撼動校長能力分班的決心,倒是愛護學生的熱情完全進到校長的眼底。校長接到信後找來輔導主任:黃老師很有心,找她來輔導室吧。
負責的對象正是被學校放棄的那群後段班學生。平素厭恨行政的我也就義不容辭地扛下這個重擔。兩年行政,我自認盡心盡力,也為學校贏得一個全國性的獎項──記功的榮譽當然是歸校長。
苦幹實幹的是我,大獎歸校長,也許我真是別人眼中的傻瓜?不不,傻瓜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快樂。我終日忙得心安理得,看到學生因此獲益,其樂也無窮。傻瓜還有意想不到的福分。教師甄試後,學校去電老校長打聽底細。老校長一一道來,他的正面陳述,讓我順利跨進明星高中的大門,開啟了迥異從前的教學生涯。
閉關的意義是什麼?不知道別人的覺受是什麼,對我來說,就是與天親和的感應特強,渾然忘卻自己只是渺小的凡夫,因此忙著發大願立大志。我想扭轉後段班學生命運的願力驅使我寫信,然後傻不愣登地接了自己根本不在行的行政工作。
輔導室兩年行政,有沒有扭轉學生命運?不清楚。倒是一路跌跌撞撞的痛楚很清楚。
會痛到深處,當然也是因為全身心投入。
扭轉學生命運或許是不確定的,但扭轉自己的命運卻是確定的。兩年行政經歷,又足足過了一年,居然神奇地變成臨門一腳,把我送進文華,逐漸開啟經典研究之門──那也是第五期高教班閉關發的宏願「之一」,爾後逐漸汰除其他,成為「唯一」。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到底好不好呢?眼前未必,將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何年何月──必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