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車日常與南瓜湯的無常

稀鬆平常的日子，照樣帶著腰酸背痛的身子懶床然後洗做早餐，回過頭來已經是早上八時30分，而我的上班時間為九時正。

我按照平時精練的計算，急步快走進地鐵要六分鐘，然後上8:45分的車箱，直走到車頭的尾二那一卡車，便能在第五個站下車時用最少的時間到達大堂出閘，順利步往小巴站轉乘是9時正。順利的話，班次正常，在9:05分前會上到車往山上去，是我，我的工作地點在山上。大約每個平日若是要遲到，流程就是這個樣子，步驟像倒模一樣，分秒必需有準確的拿捏，因為即使遲到人心還是懂得羞恥（還理直理壯呢）。

習慣坐在小巴單人位的我自由自在，依舊目無表情，托腮望著窗外的風光，聽著podcast在一個降噪的空間裡全然忘我。突然車尾一個猛烈的撞擊，使我整個人凌空一秒自動向前沖，心臟也跟著掉了出來。一秒後還沒反應過來，我脫下耳機，聽到公公婆婆在互相問候情況，整車十八人東張西望，未幾才發現被私家車撞了。

小巴司機立即疏散乘客，然後下車探個究竟。萬幸的是雖受到強烈一擊的碰撞，但全員安全沒有死傷，不敢想像若是受到更大的巴士撞擊會是怎樣。下車時我才發現手上那碗南瓜湯跟我一起受到驚嚇，塑膠碗出現裂痕，湯汁漏在我的褲子上。

下了車的人相當冷靜，可能因為沒有絲毫的皮外傷，有些人無縫接軌地向的士招手上了車，光速地投入上班的日常運作。我問同車的同事要否一起分擔的士的費用，她則自然地拿出手機查看下一班巴士到站的時間，兩分鐘後便會到達距離我們大約５米的車站，我們奔跑上了那架車。坐在巴士上層前排位置的我們驚魂未定，陽光被樹葉篩走的光影飛快地在我們的臉上掠過，一切都是浮光掠影，我們都在座位上不能思考。

巴士有目的地前進，身上流著資本主義奴隸的血液，早在意識醒悟前，便自動自覺地回歸生產的大齒輪中。而我們卻由命運任意地宰割，誰又能知道最後能陪伴自己的竟是一碗南瓜湯？

在下了車走回工作地點三分鐘的路程中，我試著努力回想剛才發生得太快一連串的事情，心跳逐漸加快，驚恐的知覺從冰封的雪地走回有暖氣的屋子，呼吸一下子變得急速，要停下來大口吸入氧氣，我告訴身旁的同事，方才不知道，現在驚魂未定，心有餘悸，竟有點害怕：我剛剛是從死裡逃生嗎？

微塵何去何從，一生不由自主——人間八苦，謂：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人時常誤以為自己能掌控許多事情，其實我們能夠擁有的，又是什麼呢？近來讀到【南丫海難死亡報告．5】牽手、失散、傷別離 ── 南丫四號最後 118 秒，這是2012 年香港的南丫海難的整合，立場新聞根據最新曝光的警方死亡調查報告內之倖存者口供，及參考 2013 年發表的獨立調查委員會報告內容，重組沉船前後，南丫四號上乘客的遭遇。在我腦海中永遠無法磨滅的是118這個數字，這就是人直達死亡的距離麼？這甚至不足以播放一首完整的歌。資料顯示，被撞的南丫四號於 118 秒內沉沒，就在十一國慶參觀發電廠兼觀賞煙花的船上發生的意外，釀成了一生的遺憾，我們看的不是小說而是真實的人生。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讓我以其中我很喜歡的一位作家的文字作結。

看似平淡平庸的日常，構成了一生，無人得以預知自己的死亡時間和方式，我們都不像死亡筆記裡擁有死神之眼的主角們，無常的到來只是一瞬間。近來對死亡有較深的感觸，今早發生的事情，面對上個月離開人世的姑姐，以至我很喜歡的影集Sex and the City 的續集And Just Like That...中女主角Carrie Bradshaw的丈夫Mr. Big在橫跨六季劇集，兩齣電影版過後，事隔多年翻拍成續集的今年，編劇竟選擇在第一集結尾安排他心臟病發死亡，然後留下Carrie一人。這不單單令Carrie心如刀割，也令老影迷們惘然若失，萬般不捨，跟著她一起抱頭痛哭。其中一句影迷的評語也擊中我的心＂This was a BRUTAL beginning.＂，誕生和死亡由始至終原來也貼得那麼近，而我總是相信人類在經歷離別過後會變得更成熟和慈悲。

世界自有它運轉的方式，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無常找上你的時候，是不需要解釋的，但願我們在艱苦的人生中，拼命掙扎的同時，亦能夠有著「即使最後陪伴我死亡的是一碗漏汁的南瓜湯」也不後悔的覺悟。

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