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如片名,真的是華麗精緻的藝文影像副刊,需要仔細品讀,讀對白文字、讀影像、讀文本畫外意、讀敘事手法的改變造成的趣味。《法蘭西特派週報》描述期刊創辦人已死,而最終刊的內容+訃聞,進而描繪「創作」的意義與價值,並回應這個世代對於創作的疑問:「創作需要風格嗎?創作可以不管創作者的品性與背景嗎?創作必須感性與理性兼具嗎?任何人都需要創作嗎?創作會有結束的一天嗎?」。電影本身帶點黑色幽默,卻不是強烈的諷刺,而是可愛的嘲弄。
巧妙融合威斯安德森作者風格,打造藝文影像副刊
威斯安德森擅用自己置中、繽紛的鏡頭語言,打造三大段關於創作(畫畫、文字、煮菜)、關於地域小人物的故事(二段小故事則為開頭與收尾),他標誌性的作品風格,宛如優美的排版,讓人品讀起來極為舒適,而影像節奏猶如翻書一般怡然自得且快速毫無喘息空間,一晃神可能就會跟不上威斯安德森翻閱的速度。
雖然《法蘭西特派週報》是真人實拍+ 一點2D 動畫,但整部片像是偶動畫,把所有演員都當作偶,任意操弄與玩耍。所有的表演都很機械式、很扁平、不需要演員魅力,對白也很冰冷、僵硬。甚至我懷疑不需要找提摩西夏勒梅、瑟夏羅南、法蘭西斯麥朵曼等一票巨星,全找符合形象的素人演員,電影也能成立(但演員應該表演得很開心)。儘管威斯安德森的電影似乎都是這樣的表演風格,然而本片比《布達佩斯大飯店》還更極端(產生的表演更平淡),戲劇張力單靠劇情本身填補。因此看到中後段會稍微有點疲乏,而作者也稍微加了動畫、舞台劇的形式,增加更多趣味性。
起頭-創作需要風格嗎?
開頭的旅遊頁,告訴觀眾這就是一本講述地域性的故事,不像一般旅遊副刊事給無聊觀光客看得名勝風景描繪,這本書要講的是有妓女、黑道,真的在地生活的景象。在雜誌編排上,除了封面,開頭是真的能體現雜誌的風格,它必須一眼讓讀者了解後續有甚麼樣的東西,且吸引讀者繼續閱讀,而威斯安德森在開頭確實做到,讓觀眾理解導演接下來都會用說書人的方式講述每一段故事,而這些表演都會很扁平冰冷,而裡面的故事都是關於在地、關於創作。
創作可以不管創作者的品性與背景嗎?
第一段《具體的傑作》是由蒂妲·絲雲頓飾演的作家,在講座上分享給大家。而故事主要描述天才畫家罪犯、賣畫商人與美女獄卒(被畫者)之間微妙又詭譎的關係。這段故事點出「創作」、「創作者的身分」、「創作行銷」的關係:偉大的名畫出自殺人犯手裡,它可以是名畫嗎?以創作面來說,殺人犯透過描繪與獄卒之間真摯的情感而誕生的畫作,它有著藝術的私密性與超越性。然而創作如果只在監獄展示,那就是無法藝術品,這時必須透過藝術商人(展覽方)的行銷與炒作,讓大眾、中產階級以上的人發掘「創作者與藝術品」,這時創作者的背景就成為行銷賣點,製造飢餓行銷,創造話題。前半段先點出藝術與商業本身就是密不可分,商業行為曝光藝術本身,拉抬藝術本身的價值。
但這個藝術品終究是一個殺人犯創作,這回到前面所述的提問,人們願不願意接受創作者本身即是不完美之人,甚至是背離道德法律之人。通常這類主題的電影會更聚焦在創作者內心,但《法蘭西特派週報》顯然沒這麼做(因為他是期刊報導),反而更聚焦在創作者與被畫者那般純粹卻又複雜的情感。而在後段劇本又搞了一個荒謬的監獄看畫會,把藝術圈的荒誕混合在故事中。而最後故事結束在一個更匪夷所思的行為—富商買下了壁洞畫,直接挖它進飛機上,賣畫商人大賺一筆;創作者因為拯救監獄發生的暴力衝突而獲得自由:獄卒獲得賣畫的錢,擁有了別的生活的機會。這happy ending怎麼發生,為何富商會買下這個難以賣出(挖出)的壁洞畫。電影沒有明說,但或許天啊被「創作」本身的藝術性與情感打動、或許想要炫富、或許~~。但電影明確地陳述「創作是可以單獨觀看,不考慮創作者的背景,只考慮它的藝術性」,以此諷刺現今高舉道德主義的觀者。
創作本身應是美好、純粹又複雜,就算被商業行銷,就算創作者品性不佳,也不該抹滅其存在的價值!
創作必須感性與理性兼具嗎?
第二段《宣言修訂版》是由法蘭西絲·麥朵曼飾演的作家,以私密的話語述說熱血文青的革命故事。這段也是三段中我最沒感覺的一部(絕對不是因為男主角是提摩西)。這段點出「創作」(文字/話語)的外在影響力與內在私密性,可以成為理性的革命宣言,與別的意識進行辯論;它也同時能作為感性的日記,表述自己的情感與愛戀。
電影用了三個角色的互動表現不同「創作」(文字/話語)的力量,法蘭西斯麥朵曼飾演的作家,她是寂寞的創作者、革命的旁觀者;提摩西飾演的發情革命騷年,他是激進的創作者、革命的主導者、文章的主角。當兩人透過文字表現自己的脆弱,也就引發乾材烈火,接著,發情騷年遇到了革命少女,兩人看似針對議題水火不融,但這些吵架反而激發更強烈的火花,電影這時把背景的餐廳物件拆開,宛如文字的重新組合拼湊,兩人隔著一台音樂播放設備背靠背,就算意識不同,愛戀也能萌然而生。這兩段剛好就表現創作的私密性,有著情感力道。
中段加了一個舞台劇的形式,表現故事中另一個故事(軍中的悲劇),間接促成革命的烈火。革命青年們與政府官透過棋局,互相較勁與角力,再隔空透過一堆人放話、進行下一步指令,這段看似好玩、荒謬,卻也呈現了革命時的真實情況。革命本就是「文字」與「棋局」的對決,誰的宣言煽動力強,誰能馬上將軍對手,誰就能勝利,這段顯示了創作的外在影響力。
而最後作家,兩位革命少年少女的爭吵,看似愛情的爭風吃醋,實則顯示了創作(文字)的理性與感性無法分割,情理兼具才是好的「宣言修訂版」,才能同時號召群眾情感,又有理路去述說論點。所有創作皆是這個樣子!
任何人都需要創作嗎?
第三段《警察局長的私人餐室》是由傑佛瑞·懷特飾演的作家,透過電視節目錄製向大眾述說。這段是電影在形式上最有趣的一段,用電視節目說一個綁架故事是蠻常見的節目形式,但傑佛瑞·懷特在訪問時不斷岔題,講自己與期刊創辦人的故事,就像在雜誌塞得額外頁面與贈品,令人驚喜,再來運用動畫做出天馬行空的飛車追逐,也呼應期刊常出現的漫畫形式,有種天外飛來一筆的趣味性。而故事本身在說明警察局長兒子被綁架,卻靠著警察私密主廚的料理絕活瓦解了衝突,兒子也因而獲救。
這段故事大致上是個典型的警匪對峙,基本上有吧成都在描寫綁架的起因、過程。然而當主廚冒著勇氣拯救局長兒子的情節,不僅做到驚喜的「反轉」,還延伸出了短片的主旨,甚至是全片的核心。作家撕掉的一頁—他與主廚的對談,描繪了創作的本質。「創作」(料理)即是勇敢嘗試,就算會置之死地,也希望嚐到(看到)那個獨一無二的存在。如果沒有了「創作」(料理),一個外地廚師不可能打進本地圈,不可能引起不同階級、種族間的共鳴。「創作」能消弭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不論是壞人還是正義的一方,都需要創作,都需要創作背後的情感。
結尾-創作會有結束的一天嗎?
最終的訃聞為整部片劃下完美的休止符,所有作家一同完成期刊,如同一群人完成一部電影。儘管期刊要停止了,但創作不會停止,某方面來說,威斯安德森透過結局,回應現在串流與戲院的爭執,創作是不會被抹殺掉的,就算戲院關了、串流消失了,電影(故事)依然會透過別的方式繼續下去。(所以大家no crying)
《法蘭西特派週報》如此美好的創作感嘆,怎叫人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