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島櫻谷「最後的四条派」 福田美術館及文華館展出

他出生於三条室町的商家，曾祖父曾是狩野派的畫師，父親精通和歌及茶道，絡繹不絕的訪客今天多是深具藝術及學識教養，櫻谷自幼耳濡目染。

1892年（明治25）櫻谷16歲時父親早逝。櫻谷拜入父親的知己、當時京都畫壇大家今尾景年（繪製南禪寺法堂天井、雲龍圖）門下學畫。對櫻谷來說，景年是等同父親般景仰的存在，留下的團體合影，也能看出他站在景年身後最近的位置，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很早就展現繪畫天賦，一躍成為文展（文部省舉行的大規模綜合美術展覽會）寵兒。最初擅長動物畫，一氣呵成的筆勢接連誕生名作。1903（明治36）第五回內國勸業博覽會的出品作「搖落」被天皇買下，櫻谷26歲時享譽盛名，畫作題材也拓展花鳥山水、歷史人物畫等等。

內國勸業博覽會可說是藝術家的試金石，在第三回一舉成名的還有上村松園，她比櫻谷大兩歲，15歲時就已成名，被讚譽為「京都天才少女」。

1907年（明治40）文展第一屆到第六屆，櫻谷取得二等賞四次、三等賞兩次，展出的常客，獲獎的寵兒不為過。當然，畫壇並非有實力就好，不可缺少人脈及畫風符合展出需要等等要素。

櫻谷當時繪製左右對稱的屏風畫，橫跨整個視覺空間的連續性，縱長的畫面、盈滿躍動氣魄的全景構圖，適合在大型展場提供多人觀賞的畫作。櫻谷的風格也出現了毀譽參半的批評，他只是保持緘默，別號取自「聽力不便」之意的「聾廬迂人」。

1914年（大正2）櫻谷移居衣笠村，縱使成為與竹內栖鳳同樣是京都畫壇注目的大家，櫻谷後來因老師景年過度熱衷舉薦，心生反感，與畫壇有嫌隙。雖然不再是展出獲獎常客，但他精練畫技仍是求畫訂單不絕。

1933年（昭和8）56歲的櫻谷隱居，和館、洋館及畫室三棟，珍藏繪畫、書法、漢學、典籍、儒學一萬多件。他不同其他畫家詩人喜歡去祇園遊樂，醉心漢詩、穿著布衣有了野人綽號。然而最後卻在枚方附近的京阪電車碾壓身亡，意外自殺、原因不明，62歲離世。

用色柔和清新，動物畫觀察入微，毛色濃淡根根分明，櫻谷二十多歲傳承開山祖師圓山応拳的精髓。筆下動物有如擬人目光的敘事溫情，觀者鑑賞時不由得內心舒寧平靜。

「獅子虎屏風図」大膽將獅子和老虎選為主題，右側獅子凜然而立，左側老虎低伏飲水。他能將動物神韻掌握到位，出自努力觀察。櫻谷抱著畫具冊子，經常勤奮地往京都動物園跑，明治36年開館，展出當時少見的獅子。櫻谷坐在鐵欄前寫生一整天，這樣洋溢的熱情，讓園方贈與他年票。

他的代表作「寒月」（收藏於京都市美術館）1912年（大正元）代表作「寒月」，獲得第六回文展二等賞第一席。靈感來自櫻谷十二月下旬時，走過向晚時分的鞍馬，昏暗林木綠蔭中的殘雪，隱約可見獸類足跡，他當時瞬間心境充斥寂寥，直覺是狐狸腳印，畫下了這幅作品。

下弦月照耀孤冷積雪的竹林，一隻狐狸步步走在其中，留下腳印。彷彿觸手可及孤獨的空氣，以及打破寧靜的孤獨生命，竹林留白的餘韻，使人視線跟著追尋。光照呈現青、綠、茶色不同色彩的竹林。而這個群青顏料是日本畫顏料，藍銅礦所製，深邃飽和的藍色，自古視為貴重的顏料。

經分析青色中挾雜無數黑粒，發現櫻谷將顏料粉以火燒，使其變色的嶄新手法，運用深淺兩種變化的藍色，融合油畫塗法，賦予月色竹林層次明暗的真實感。

「寒月」是日本畫兼容西洋畫的革新，當時文豪夏目漱石毫不容情的批判，他自己也深具美術底蘊，順便連帶著櫻谷前年獲獎的「若葉の山」鹿為主的畫作也不放過。

「那個鹿不管是用色還是視線，現在回想起來仍是很不舒服。今年的「寒月」不快之處，跟那鹿比起來更是不遑多讓。屏風上有月亮、竹子還有不知是狐狸還是啥的一隻動物。月亮是想說寒冷，竹子是夜晚，但是那個動物卻在白天的狀態。」漱石涉獵生物學，指出畫中狐狸的眼曈的不自然，夜間應該會變得細長。「總之，這個與其說是屏風畫，當成拍照相館的背景畫更適合。」

他的毒舌，時光流轉，由研究夏目漱石，他的孫子夏目房之介，很有禮貌的代為致歉，「我甚至覺得他必須道個歉，寫的這麼過分。」分析祖父的不爽中藏著苦悶，「當時日本畫壇正面臨洋畫衝擊，力求摸索自身畫作，嘗試中自然產生的矛盾衝突。漱石像是在畫中，看到自己對近代矛盾的不自在以及扭曲，看到和自己同樣的事物，有如被鏡子照出了自身，而產生了厭惡感吧！」

不愧為研究漱石的學者，又是血脈相連，點評的很有說服力。

櫻谷對於漱石的猛烈批評也沒有還口，性情溫和而保持緘默。當時畫壇不可少的需要革新，而他確實是先鋒之一。

我個人而喜歡「寒月」！第一眼看構圖確實很奇妙，無數的竹子有如牢籠鐵鐵欄，狐狸警戒著四周行走，困頓於冷冷的雪地，但再往旁邊，就能看到下弦月清明，竹林稀疏，有通往深邃彼方的開拓。

［一、二展場的動物們］

「馬図」馬兒躍起奔馳，鬃毛飄動的空氣感，「群禽」鳥雀振翅撲打的臨場。

櫻谷喜歡鹿，各式各樣的鹿，「秋野双鹿」、「秋野孤鹿」貼鏡頭大鼻子、「孤鹿図」屁股的不同角度。另外特別喜歡狸貓，櫻谷也常和孫兒們說起狸貓。

「竹雨」雨後濕潤竹林中，狸貓一身過冬澎鬆的毛，走在滿地竹葉上。

他筆下對動物的溫情關愛，構成使人看了很舒服的畫作。

有趣的是櫻谷很怕打雷，一打雷就趕緊鎖好門窗，縮成一團。像是狸貓似的可愛，所有他的畫中很少有惡劣天氣的作品。展出難得可見「峽中之雨」扁舟在雨後暴漲的河川行駛。

我很喜歡的是「駛路の春」。

這幅沒有畫到櫻花，只讓吹落花片入境，以及旅人女子不畫臉，只露出腳繫緊草鞋的留白意境。左方富裕裝束的旅人在茶屋休息，中間巨實櫻木，花吹雪散了一地。鮮明的衣裝描繪，華美的春日，左邊坐著的馬伕瞧著黑馬吃飼料。

櫻谷喜歡畫秋景，這幅大概是因為終於和櫻花沾上邊，福田美術館選作展出的宣傳海報。

［第三展場的畫風突變］

第三展場是現代畫家岡原大崋(おおはらたいか)1961年出身，繪製色彩鮮明的孔雀、鶴居多。我不得不說這轉換很突兀，更別說裡面還混著一幅木櫻谷的作品、降維打擊。為什麼要放在一起展出呢？

像是將櫻谷拉到一個水平，但纖細程度完全不能比較。不解且不喜歡，導覽聽著突然切換成畫家本人，前段是專業負責的主播朗讀，後段像是邊想邊發揮的閒聊，連稿子都沒準備，特別想快轉，很影響鑑賞觀感。

更別說大岡畫作本身賣弄顏色誇張強烈，剛投入櫻谷淡然溫雅的風格，突然被戳眼睛的發疼。

只有一幅大型水墨畫「嵐峽風水図」還蠻順眼的。館員姐姐說喜歡這幅嵐山，因為有福田美術館有入畫，遠方一直畫到天橋立。

［櫻谷相關物品及書畫封面］

福田美術館的共通參觀票，文華館會給一張掃碼票，進出一二樓都要用到略顯麻煩。

一樓收藏木島櫻谷跟弟子出門寫生時，必備的行李箱、時刻表、帽子和矢立(筆及墨壺的攜帶文具）。櫻谷先生用的貌似竹製品。

我從前就對矢立格外感興趣，江戶時代發展到全盛時期，金屬、陶、竹、木等等，復古好看，現在不容易入手了，非常想要拿來玩玩看，嘆氣臉貼著玻璃的垂涎。

另外展出「蓮月尼歌集」櫻谷幫忙繪製的封面，1791年（寬政3）出身京都的女流歌人大月垣蓮月的歌集。

［二樓寬闊和室展場］

二樓視野開拓，近七十多疊的和室空間，完全重現櫻谷的屏風畫作，類似洋畫能鎮住大空間展場的魄力。疊蓆觸感格外讓人心靜，文華館展場實在好的沒話說。

右側「細雨.落葉」從晚春到初夏景緻，霧雨中有鹿前行， 一只小鹿視線投向觀眾。左邊則是秋景猿猴的孤寂感。疊席寬闊空間，野鹿恣意漫步林的舒適感重疊。

第二注目是放置中央「婦女屏風図」四個不同神態衣裝的美女。這張作為文華館的海報宣傳，卻覺得也就是尋常的清新好看，不如用鹿當宣傳讓人印象深刻。

「嵐山引筏図」以前保津川的堆積物資船運，生動展現人物辛勞神情。

動物畫外，山水風景「秋溪遊猿」、「秋山霜色」，比起櫻花，櫻島作品中更常畫到秋景緻。

疊蓆擺設十張椅子，正好能眺望仕女圖，美女就在眼前。這個美術展是真正讓人能放鬆好好感受欣賞，想起多年前「國寶雲集」風神雷神圖齊聚，國立博物館的展出，有如災難人潮壅塞的心酸，雖說也是沒辦法的事。

福田美術館和文華館共通的特色都是允許拍照（需要關閃光），甚至還貼心放出可以拍照的告示牌，在美術展出很獨具一格的作法，打破人們與至高無上藝術的藩籬，更貼近能夠隨手紀錄感動。

就算調整手機模式，然而無可避免四周不斷傳來的快門聲、實在很出戲，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等到沒人時，才拿起相機拍攝，總覺得是個兩難。

但文華館的展出空間，是我至今感受最為舒適，能綿密地去感受日本畫在當時的蛻變。京都畫壇的錯綜複雜，櫻島與老師的嫌隙而拉開距離，晚年因精神衰弱的心病步入鐵軌，落幕方式讓人遺憾。

文華館留下他生前住宅拍攝的影片，能窺見昭和時代的日常。妻子、親戚和兒孫包圍，穿著和服的櫻谷氣質溫和。有時不禁想，被辛辣批評畫作，只適合當拍照像館的背景畫，心裡會有多麽低落。

他筆下的動物神態舒柔治癒，動時臨場感的破紙而出。木島櫻谷和若沖都是近年被拎出來說是被低估，再度評價的畫家。而木島櫻谷也不負「最後的四条派」之名，有如寒月下竹影綽綽，雪地中那只獨行的狐狸，留下成排足跡。

參考資料: wiki百科

チャンスはピンチだ 日曜美術館「漱石先生 この絵はお嫌いですか～孤高の画家 木島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