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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選文｜從「Skinhead」到薩佛街：《金牌特務》裡的時尚社會學

二〇一五年開啟的系列電影《金牌特務》（Kingsman），除了擴展出特務類型（尤其英國特務）電影的新風格，有別於「007」系列的嚴肅高端，也與《凸搥特派員》（Johnny English）作出了幽默與搞笑的一條分野。而電影中更別緻的野心，是對男士時尚的著墨，相比第一集的引介與華麗出場，我更欣賞第二集將時尚風格內化，在正裝到休閒間，寫意遊覽。

英國電影談男性時尚的精準度，大約相類於法國電影裡的女性時尚。如果說法國巴黎的高級訂製時裝（Haute Couture）是女裝之后，英國倫敦的薩佛街（Savile Row）與訂做西裝（bespoke），則是男裝之王。不管哪者，對於能冠上這兩個名詞，都有相當嚴格的定義與背後歷史。「Haute Couture」與「bespoke」的興起年代，大約都在十九世紀中期，一路興盛在歐洲貴族與資產階級間，直到七〇年代才受到「成衣」（Ready-to-wear）崛起的挑戰。讓它們一路從高級時裝走向相對式微小眾的菁英文化──所謂菁英，什麼標準？或許不難在《金牌特務》系列裡一窺門道，一路到尚未上映的第三部前傳《金士曼起源》裡，都被用以破題的那句台詞：「要想維護世界和平，首先，你需要一套西裝。」

當然，前面唱名過的電影裡，沒有一套西裝師出無名。在《金牌特務》裡的那間「Kingsman」，現實世界裡也有所本，是一家位倫敦薩佛街十一號的老牌西裝店「Huntsman」。薩佛街經常被稱為裁縫街，這條如今被世界各地男士視為西裝聖地的街道，卻來自一個女子的名字。「Savile」是英國伯靈頓郡第三任伯爵的妻子，伯靈頓家族在十八世紀搬入這條街上，廣建屋樓，如今整條薩佛街從一號到街尾，全被訂做西裝的各家招牌佔滿（當然，招牌總是非常內斂地收入建物設計之中）。西裝鋪如星點般照亮這條與攝政大街平行的小道，那些以手工、精準、繁複為基本，一套三件式西服至少落在五千鎊以上的售價，便讓薩佛街的安靜，染上了遺世感。

翻開時尚雜誌，不難看見找來頂尖運動員與好萊塢明星代言的頂級西服品牌，從 Armani、Ermenegildo Zegna 到 Dunhill，然而這些，都是一種「時尚」。香奈兒女士曾經說過：「時尚會變，唯有風格歷久不衰。（Fashion changes, but style endures.）」相對於這些多半已擁有成衣生產線的時尚大牌，薩佛街的精神，則更靠近一種風格。《金牌特務》裡，被傳承的不只是那句「Manners maketh man」，或者一套薩佛街的西裝與識別「牛津鞋不等於雕花鞋（Oxford not Brogues）」的能力，更是如同特務一般，無人知曉是否真實存在的一種格調與品格。

我曾有一段旅英的日子，不長不短，卻也足夠記下許多光影碎片。與友人造訪薩佛街，也似一種朝聖，任意走進一間薩佛街的訂製西服店裡，總有令人意外的旅程。昂貴西服、百年老街上的裁縫師們，極少有冷眼待客的時刻，當然也說不上熱情逢迎，至少是親切真誠，為你量身選料，或只是回答詢價。在可能長達半年以上的交貨期前，還會為你安排至少四到六次的試穿行程。冷雨北國，大約這才是如今經常凝著眼神待客的英人心裡，在遊客如同新世紀工廠線般流水擠進倫敦前，還留著的一些紳士精神。

我們總在旅行中讀人，在電影中重溫世界與自身的歷史。《金牌特務》系列中，幾個尤其打動我的時刻，總不是按下拯救世界按鈕或是誰的劫後倖存，而是即使無法通過特務考核也不對狗狗開槍的瞬間，以及，面對獨手反派選擇背過一隻手對打的畫面。當特務不難，精準地開槍殺人也不難，在這個特務的火力比拼從冷兵器戰到外太空的時代，最難的其實是，保有一種人的品質。

如同面對西裝，真正的難不是買到一套昂貴手工西裝，而是找到自我風格。《金牌特務》選擇了薩佛街的西服，而不是如近年 007 系列，品牌 Tom Ford 自二〇〇八年的《量子危機》幾乎代言了這一代龐德丹尼爾克雷格的西裝標誌。如今西服流行中，強調的「小一號」，所彰顯的合身與俐落，至少也與 007 的瀟灑時尚相互彰顯。薩佛街的西裝，卻不是如此，它更強調平衡與線條感，以「Huntsman」的西服特色來說，著力在寬肩、厚胸、腰部收緊，臀部再放出的沙漏狀。從當代時尚來看，未免帶點老氣，卻一如它最早的名作《羅馬假期》裡，男主角葛雷哥萊畢克穿的西服，它們優雅而幽默，分寸在握卻偶爾休閒。

某種老去情懷的消逝，存在於每一種文化的現時與現實裡。《金牌特務》當中，正裝之外，值得一提的還有它對休閒服與階級特色的觀察。從成套運動服到活用英國本土品牌「Fred Perry」，都是電影對英國次文化階層的觀照。對於英國的青年勞動階層，曾有幾個不同稱呼，從「Mod 文化」到「光頭黨」（Skinhead），這些不免帶有一些貶義的名詞，在當代英國顯示出的樣貌，確實很接近《金牌特務》中許多身穿 Fred Perry 招牌 POLO 衫、整套 Adidas Originals Plaque 外套與球鞋的青年模樣。他們多半可能有點憤世，甚至代言了社會上許多街頭問題，一如系列電影中的主角「伊格西」（Eggsy）在成為特務前，那般的街頭混混。

有趣的是，在電影中思考歷史的方式，有時不是順向，而是逆行。如果說《金牌特務》是一條從次文化、次階級走向薩佛街菁英的通天路（雖然得要付出些人身安危作為代價）。那麼時間順行，如今薩佛街的客戶名單已被阿拉伯名與中文姓氏寫滿，當代英國，卻成了一條從薩佛街到「Skinhead」的逆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