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的植物分類法雖對園藝界影響深刻,然而,其以「花」作為分類開端的方式,其實與一般人分辨植物的方式不盡相同。對一般人而言,看到一株植物時,最先注意且最容易區別植物的方式應該還是「草」與「木」之別。俗諺所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反映的就是這種很直觀的分類法。
只是,若是要用最新生命學的學理來檢視這句話,其實是有些問題的:因為很多植物其實也有自己的「感覺」與 「互相交流」的方式,只是因爲植物與動物分開演化太久,以致大多數人不太能夠了解植物的感情世界。
另一分面,雖然大多數人會覺得要將植物分出「草」與「木」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但對植物學人來說,草與木的差別其實存在很多可以討論的爭議。
舉例來說,各位覺得香蕉樹應該被歸為「草本」還是「木本」植物呢?
只是,要解釋這種爭議的源起,我們還是要先了解植物學中所謂的「草本」和 「木本」究竟所指為何?
其實,在植物分類學上說來,「草」與「木」其實都是一種「莖」,所謂「木本植物」指的是莖內形成層發達,木質化比較高的植物,相對的,「草本植物」指的就是莖內形成層不發達,木質化比較低的植物。
(下圖顯示的是典型的 「木本莖」構造。)
接下來讓我們看一些非典型的莖部形成過程。
竹子的莖在成長過程雖然會硬化,其莖部卻沒有形成層的存在,這種情況下,各位覺得,竹子的莖可以算是一種樹幹嗎?或者,椰子樹的莖在經歷過最初的一次性膨大生長後,就不會再變粗,只有莖的頂端會向上生長,那麼,椰子樹可以算是一種樹木嗎?此外,有些尤加利樹在寒冷地區會因為寒風而長不出強壯的木質部,在這種情況下,尤加利樹還能算是木本植物嗎?最後,像香蕉樹這樣,由不定根向下生長,莖部雖然年年強壯,但其實並沒有木質化,那麼香蕉樹的莖到底算不算是樹幹?
總之,「草本」或 「木本」的分類方式,雖然表面上看來很容易,但其實還是有很多可以值得討論的非典型,再加上環境也會影響植物表現出草本與木本的型態,因此這種所謂的「草木之分」終究免不了會碰到像「白天與黑夜」的劃分問題一樣,存在一些「twilight zone」(模糊地帶)。
但是,就像我們或許會對「白天」與 「黑夜」的界線在哪裡有所困惑,但大多數的我們對於什麼是白天、什麼是黑夜,還是很清楚的,而這種分類,按照柏拉圖哲學的觀點,是基於「典型」所產生的。
如果將華夏文明比做一棵樹,我們在東亞大地很容易遇到的一個聯想會是——從漢武帝到滿清王朝,在東亞大地上存在了兩千多年的儒教怎麼看都像是參天巨木,儘管歷經各種朝代更替,始終屹立不搖。既便在中華民國建立後,面臨西風狂襲,生態丕變,卻依舊在許多有心人的維護下,得以繼續生存。認真考察起來,儒家所面臨的最大考驗,應當還是屬於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所掀起的文化大革命時所提出的「砍樹」主張。(相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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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東亞人該不該想法「砍樹」呢?
以森林保育的觀點言,若是樹的生長太過密集,砍掉一些發育不良的樹,確實有其必要。只是,以樹在生態系中的重要性,若嘗試一下子砍掉太多當地原有的優勢樹種,勢必會讓許多已適應原有生態系的成員面臨極大的生存壓力。如果計畫大規模的「砍樹」,又沒能適時引進新的樹種,恐怕只會在生態系中引起更多災難。至於,要如何「留樹」,其實也是一門學問,所謂「樹大招風」,大樹本有自身的生存壓力,再加上大多數的老樹,其實都有結構上的問題,若是要不顧時代潮流,原封不動地保存老樹,其實也不容易。
當然,對於許多「惜樹人」而言,古樹本有其歷史價值,如何趁這棵樹還在的時候,好好研究其成長過程,為其謀求新的生存之道,才是當務之急。
只是,要如何解讀儒家的歷史,才能為其找到未來發展的可能呢? 或許,從「正統性」開始著手,還是比較可能找到方向的途徑。
既然許多學者認為,唐宋是塑造後世中國儒士性格的關鍵時期,我們不妨就先將其視為儒家的「正統」原型,了解一下「正統儒家」的發展歷程 ——
首先,我們要認識一件事,儒家雖然在漢朝就取得「正教」的地位,但在魏晉南北朝時其實並非顯學,而是到了唐太宗時,採取科舉取士,且由唐太宗親自審定儒家經書的「正義」(正確解釋),儒教才又回復其「正教」地位 。
這種決定「正義」的做法,雖然武斷,但也意味著如果「時代在變、潮流在變」,儒家的「正義」也可以即時跟著改變。比如說,在北宋王安石變法時,宋神宗就頒布了一套王安石制定的「新義」。只是,這時雖然有皇帝撐腰,但在宋代「新不如舊」的「文化復興浪潮」下,王安石所試圖完成的「儒學轉型工程」終究未能成功。反而是在北宋亡國後,南宋出了一位朱熹,承繼了北宋開始發展的「義理之學」,出了一本「四書集注」,因為得到官方認可,從此成為眾多考生應考前必讀的參考書。朱熹也因此被稱為歷史上最大咖的補習班老師。
最初的「朱子學」其實還帶有許多形而上的自然哲學思考,但是因爲參加科舉的考生多是為想成為政府官員而讀書,應考也是為了謀得官位,「朱子學」最後不免偏向政治哲學發展,而正統儒學也因為朱熹的見解,深受孟子的影響,並以孟子的繼承者自居。
這樣一來,作為「正統範本」的儒學不免就因此失去隨時代而改變的適應性,「朱子學」也變成只是官方考察學子有沒有乖乖受教的工具。為求官位的學生除了不敢輕易對「朱子」的主張有異議外,往往還練就ㄧ套「官腔官調」的本事,以求在考場和官場上脫穎而出,步步高升。
在這種「密閉」情況下待久了,自然成為中華帝國與世界慢慢脫節的情況,加上西方列強勢力的進逼,「朱子學」這棵「儒家大樹」終於在西元1905年因為科舉被廢,失去了官方支持。
如前所述,輕易砍掉儒家文明,恐怕會對東亞生態系造成重大影響,令許多倚賴其生活的個體難以存活,但是「世界在變、潮流在變」,東亞也不可能永遠以「朱子學」為「正義」,而必須想法調整,才能讓生態系保持欣欣向榮。
這自然是一件很大的計劃案,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從儒家著手,看看儒教除了「朱子學」以外,究竟還曾經出現過什麼「亞種」?此外,就生態系的多樣性而言,我們也可以看看在「朱子學」形成以前,儒家與其他學派究竟曾經有過什麼樣的交鋒?原始儒家的特性究竟是什麼?
也許,在了解了這些發展以後,我們就可以慢慢找到如何設計新的教育文化的方式,從而期待新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可以形成。
不過,如果只以「形而上」的方式來進行推論,恐怕過程中不免會掉到「虛無」的陷阱,因此,我們還是得先找到一個個案作為研習的開端,以了解儒門的特性,與其作為「正教」時,曾經有過的變化方向。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個案的選擇自不免會影響討論進行的方向和議題,但既然「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是經濟學的問題」,我們不妨就選擇發生在西漢年間,因霍光與桑弘羊之間的政治角力而開展的產業大辯論為研討主題,以了解當時儒教文士與官員之間如何因為身份的不同,而對帝國的經營方式產生了巨大的見解歧異。
基本上,這個個案的出現本身其實就揭露了存在於儒教之中的巨大缺陷,既然儒教中的「正義」往往是伴隨身份而生的,自不免常常出現『名不正,則言不順」的現象,即使從管理的角度思考,人的言行原應隨身份變化做出一定調整,才能「名正言順」,但如果好辯的儒士沒有提出足夠的理由就貿然「換了位子,就換了信仰」,儒教的「正當性」自然會受到質疑。
就如同我們接下來將從「鹽鐵論」中所看到的,這種問題其實一直隱藏在儒門之中,只是、南宋之後的帝王們既然一直沒有替官員找到更好的替代宗教,「儒教」也就得以在帝國的刻意呵護支持下,與帝制共存下去。
推薦參考書目:
繪圖解說「樹木的知識」堀大才著 晨星事業群
中國哲學簡史 馮友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