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塊田人生

2022 . 2 .15

在197線道旁離山莊不遠處有戶農家，2間傳統相連的平房，還算寬廣的庭院裡有棵榕樹養了2隻狗2隻貓，面向中央山脈下的整片稻田。地處坡度稍高，扶桑樹當圍籬，將住家與線道馬路隔離，顯得格外寧靜遺世獨立。這間房舍主人是位88歲客家農夫，早上出門健走時，常看他騎著「歐兜邁」載著曾孫女上學，他的老婆坐輪椅在庭院曬太陽；時常看到他赤著腳彎著背在住房附近線道兩旁稻田中「巡鏟頭」除草的佝髏身影。莊主說：老先生用ㄧ小塊農地種稻養大ㄧ群兒女，還是東部最年長堅持養水牛犁田的最後一位農人，還描述他的田水牛走幾步轉個身就犁完。幾年前曾經有多家媒體前來採訪，或許我也可以跟他聊聊。

每回見我從遠處走來總笑容滿面在農田間跟我打招呼叫我一聲小姐～他說話聲音宏亮，耳聰目明，佝僂著背，滿口缺牙只剩一顆下門牙。眼前這位老農人像時光機倒退回到30年代的古早人，祖父輩的鄉村，農人家裡都會養頭牛犁田，那代人生養一群小孩，辛苦耕地種田討三頓顧巴肚只為能一家溫飽。有錢農人不斷收購別人家的農地，田產越多代表是「好野人」；沒有田地種植的農人到處幫人做工耕田，家貧居卑家徒四壁， 生了一群小孩10來歲就得出遠門做苦工賺錢貼補家用，幫忙養家。

聊天中得知他與家父同年，60年前 那場死傷慘重「八二三砲戰」同樣被派往前線作戰，也都能幸免於難全身而退回鄉娶妻生子，想起父親若還在也這麼老了，這讓我對他倍加感到親切。「養活一家子的農地不能放」「人要懂五倫」這是他一再重複說出口的2句話。他對農地的熱愛，對舊事物的執著，傳統道德禮教根深柢固。生活在租來的國有農地上勞動筋骨知足圓滿養大八個小孩過上農人的一生。他的水牛在5年前「尼伯特」颱風強烈侵襲下被淹死，才改用拖拉機耕田。

想更了解他的一生他的故事，常藉機趨前聊天，因生性拘謹對話斷續半推半就，都說不參與外面事物，只想純樸安靜過生活，不想與人有太多的交流，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取得他的信任，拼湊出他生命的軌跡。

13歲隨同父母從苗栗頭份遷居到東部，父親隨處做雜工維持一家多口的生計，少年時隨著父母輾轉遷居各處，幫當地有錢人家養牛除草當童工賺錢幫忙養家；青少年時受雇耕田墾殖種稻，學得ㄧ身種稻本領。婚後才在目前居住的國有土地上蓋自己的屋，種自己的稻落地生根。

他種的可是台灣赫赫有名的稻米品種～高雄139號米種，6年前種稻還自產自銷ㄧ條龍，其實是因為種植面積小，產量少，沒有烘乾商肯收購，無奈才延續傳統將採割後的溼稻放在門口庭院曬乾成稻穀（未脫殼的稻粒）再賣給糧商或小商店家，也可省下生產成本。生活拮据在捉襟見肘下養大一群小孩,兒女都在城市工作，有工程師、公務員、2個女兒從事教職。幾年前兒子回鄉幫忙務農，種稻面積慢慢擴增，才轉型成現代化耕殖，採收後的稻作交由碾米廠收購烘乾販售。

每當走路時遇見這位88歲的老農夫，至今還能赤著腳佝髏著身，在這塊農田安住身心的種稻身影時「阿伯您好幸福啊～」這句話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一生堅持耕作農地，只當農夫，或許也沒想有其他選擇，生活再如何貧困也甘之如飴；他喜歡赤腳深深踩在水稻泥土裡再重重舉起行走在泥濘田地間，精神富足的生活在自己的小小的世界裡，這是他堅持一輩子的幸福。

總在汲汲營營不斷追求中的你，這樣的人生，是否也會有那麼點欽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