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轉公轉｜作為女性才能明白的失控旋轉

「不趕流行，不用化妝，真想在這種地方工作，嚐著這樣的料理，度過每一天。在我生長的國度，生活中彷彿出現一丁點失敗就會遭受責難；周遭的人們大多掛著表面的微笑，內心則氣度狹小。而不知為何，多年來自己從未質疑過這樣的生活。」

以前並沒有讀過山本文緒的書，蔣亞妮在前面推薦序直言屬於這位作家的顏色是灰色——「山本文緒的灰，更像大腦裡頭的灰質，它是記憶與思考的神經，隨著年紀與某些身體變化，增多與減少，然而人依然能如常生存。」灰，是模糊的顏色，是聰明的顏色，更多時候，可能是一種保護色。在這個大家各自背負許多痛苦的年代中，作為女性，而且是在日本的女性，是否非常需要這種灰色呢？

「以前總認為，所謂變老就是拿青春來換取日後的安穩。或許這樣的認知是錯誤的。」

自轉公轉描述作為服飾業銷售員的小都，因為母親出現嚴重的更年期障礙而辭去店長的工作返回家鄉，為了照料母親她只能選擇在Outlet的服飾店兼職，在三十三歲的年紀沒有存款、沒有結婚，也完全沒有摸索出對未來的想像。

此時的她認識了在迴轉壽司店工作的貫一，只有中學畢業的他住在沒有浴室和洗衣機的小套房裡過著簡單樸實的生活，不僅外表看起來像小混混連服務態度也不是太好，卻莫名吸引了小都的注意。

生活背景差異懸殊的兩人一邊發展出不算穩定的戀愛關係，一邊看著身旁的朋友結婚生子、也遭遇家人生病或工作上的不順利，交往之後小都雖然發現了貫一的坦率溫柔與正直，但卻似乎不足以應付現實生活的冷硬，兩人之間的距離隨著一次次的考驗不斷產生裂縫，他們也必須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

因為看的是電子書所以沒有察覺到這本書其實挺有份量，但作者說故事的能力高超，四百多頁的文字從頭到尾都緊抓住我的情緒，特別是開篇和結尾故事場景都設定在越南，紙頁間彷彿傳來河粉高湯的香氣和香茅魚露的鮮香，對比中段在日本遠離東京的鄉間暢貨中心及牛久大佛，顏色味道和溫度都有著顯著的差異，也更凸顯書中女性所經歷的各種掙扎。

主角小都，衣櫃中總是分成上班穿的制服和下班穿的私服，井水不犯河水的衣櫃也象徵著她想要的生活與現實的模樣，不太確定要不要模板化的幸福公式，但也只是默默羨慕著很有想法的颯花，面對爆炸的衣櫃卻還是不知道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出門約會的她夾在父母與情人之間、現實與幻想之間，雖然能理解她的處境但確實無法喜歡上這個角色。

小都的母親桃枝，為家庭付出一輩子後在更年期這一關卻再也無力支撐，擔心家人的不理解、擔心朋友的眼光，看似沒有活出自己的她實則一直關注著女兒的一舉一動，在家庭即將分崩離析的關頭卻頭腦清晰地做出同齡人都望之興嘆的決斷，相較女兒反而擁有更多的人生掌控權吧！

「自轉公轉」的主線故事雖然是兩人之間的關係，但也透過書名指涉的地球運行來暗示人生活在社會中的位置，如何在自己想要的生活、來自重要他人的壓力和社會的集體潛規則中找到最適合也最舒適的軌道，透過山本文緒的文字也可以窺見日本不同年齡層女性生活的樣貌，字字句句應該都寫進許多人的心裡。

在公園的長椅上讀完這本書的我，看著準備要去接小孩的年輕媽媽們將電動腳踏車停成一排，各自帶著點心在即將盛開的櫻花樹下野餐。遠看似乎是極為平凡又像日劇般美好的場景，但或許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箇中辛酸。在從眾的日本社會中似乎不被允許不同，彷彿只有跟大家一樣的答案才是對的答案，雖然許多日劇或書籍常歌頌要活出自己，但實際上少有人能做出不被社會所期待的決定，真想推薦他們都看一下岸政彥老師的「片斷人間」。

「不需要一心一意想著幸福。老是鑽牛角尖，總想著非獲得幸福不可的話，只要遇上一點不幸就會無法容忍。人生就算有些不幸也無所謂，畢竟不可能盡如人意。」

這本小說除了描摹角色心境精彩到位之外，整體架構我也非常喜歡，跳接時間及切換母女視角的手法令整個故事立體而生動，也給了讀者不同角度的延伸思考，讀到最後一頁仍有故事似乎可以繼續發展似地源源不絕的生命力。雖然作者不幸於去年底病逝，一路從昭和寫到令和的她是那麼細膩地揣摩不同時代的女性，這本遺作也同樣引起許多日本讀者的熱烈迴響，令我也想閱讀她以前的得獎作品「戀愛中毒」、「渦蟲」等，看看是否有些負重跨越年代仍舊是女性說不出口的痛，謝謝作者溫柔的文字在冷酷的現實生活中喚起共感也治癒了無數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