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家都有自信善用自主決策權⋯⋯真的好希望一切後果,都由自主決策者本人承擔。
只可惜環境還是大家的環境,故而希望永遠只是希望。主導公共決策、坐在專配的公務車馳往各點的官員們所承擔的風險不見得比日日擠大眾運輸上下班的小民還低。如果我們能有客觀依據樂觀、鬆懈,那當然最好,但如果,官方宣導的「明智防疫態度」只是以一種十分隱晦的方式承認「人力不可抗」的事實而放棄公共管理;如果公共決策者因通盤考量著眼,不得已無法顧全一定比例的少數,那可真的要講清楚,因為個人與兩種截然不同的客觀現實相應的「明智態度」真的天差地別。
我昨天第一次活生生地與那個十分詭異的偽二分選擇題面面相覷。如果「生存」或「生活」必需擇一,我的選擇會是什麼?聽說大部份人都會選。而且大部份人都會選擇生活。
跟看見個怪物似的。關係共存處境,再怎麼荒謬,大概也沒有人會覺得好笑。那我們就以不搞笑的態度,看一下「生存」與「生活」,這一被置於相對位置提出的選擇題內建前提是「這是兩個不相關連的獨立選項」,為促成絕對二分的棄取選擇。暗示是什麼呢?我認為,它意圖暗示每個思索作答的人「選擇其一」。「選擇其一」當然代表「放棄另一」
選擇生存,就必需放棄生活;反之,選擇生活,就必需放棄生存。
但真的有一種生活能夠以放棄生存為前提嗎?
或真的有一種生存不以任何生活形式展開嗎?
我的意思是,這兩者非但不是獨立選項,而是同一機體的本質與其顯現。「生活」就是「生存」展開的形式。
一定有人會想起,存在主義的著名宣言「存在先於本質」。這有什麼意思呢?我現在覺得,那就是看起來挺漂亮、挺惑人的廢話。因為「存在」就是在綿延的時間空間中,本質的顯現與不顯現。
說法任人說,「無可奈何」、不可控」、「不可抗」是全球必需共同承認的客觀事實。前一波疫情稍息後某日,我陪媽媽到慈濟醫院回診,正逢園區流蘇花盛開,平和欣喜之情,彷彿劫後,感觸由模模糊糊轉向清晰,我們定義的「全球」之中,沒事者眾啊。
有事者中,無意識自主作為者其實也眾,多半我們不知道而已。獅子那些,染疫也就染疫了,獅子的洞門上就可以掛上「順天府」的牌匾,因為在機率之前,牠們真的很柔順、生老病死皆大自在,不會掙扎著為自己做些什麼。
只有我們會有欲望、會增益其所不能,盡力去做些什麼,免於未知中惡性的機率、免於已知而無能為力的恐懼。
既然智性動物的通性如此,在「無可奈何」、「不可控」、「不可抗」的狀況下,除了找個說法,做為放棄作為的理由之外,我們怎麼才能在不背棄生存的本能和生存的意志下展開仍有可能快樂滿足、免於恐懼的生活呢?公共意識的領導者如欲有為,又當如何呢?
有陣子著迷於心理學,偶然歧入「比較心理學」的知識範疇,那真是奇怪陌生的領域。而後,我有某次偶讀一篇研究,主題關於台灣山坡地開發、人類活動對於生物習性的影響。許多原本在日間活動的動物,因為順應生存環境的劣化,居然能徹底改變生物時鐘,成為夜行動物,以更適者可變化的本能,展開更適於生存的生活。
「生存」是刻板的,「生存所需」是應天、不可逆的動物性;而「生活」是多元、可變化調整的種種習氣與模式。在新的必要性出現,只要沒有亂七八糟、昧於事實的誤導,我們的生活型態活潑、可應事變化的程度之大,或許超乎我們的想像。
我認真覺得,公共決策者在承認「無可奈何」、「不可控」、「不可抗」的同時,最積極的作為,就是引導社會合作的生存形態向有利於生存的方向轉型。在可能運用雲端科技的業界,制定公共政策,鼓勵遠距商業、遠距教學成為常態;鼓勵與新生活形態相應的周邊產業發展。
引導必需在實體世界裡拼搏奔走、承擔較大風險者,強化自身防護成為「生存必需」的普遍常態意識。它可以不必是附帶罰則的規定,但在疫情時代,具有公共責任的管理者應當依有效方法引導普羅多數,使它成為生存者維護自利基礎的共識。
健身房、假日電影院、萬人演唱會,這些明擺著不計全體利害必需從事的活動,或許也不至於成為人類文化生活的歷史陳跡,但必然會降為少數非理性享樂主義者而非普羅多數的生活型態。
至於觀光、旅遊、⋯⋯那真是比較好賺的錢,好賺的錢賺慣了,很難再回頭去滿足於要求老老實實依成本衡量售價、依常情節制著合理消費的本地客群。怎麼說呢?喜歡刺激或不介意刺激的人當然有權力把生活定義為大冒險,因這些冒險家、玩咖而提高的生存風險,自然算在共業的一部份。在知情的狀況下,人事盡後,聽天由命也是生物的本份之一,既是包納未知的理性人生觀,也是對順自然機率受的謙遜與認同。
我還是打算隨時承認純綷理性思維者不可原諒的可笑與天真,等待有更周全的論述修理顛覆。經由有效的社會思維辯證,漸看見疫情時代中,人類「最明智、最幸福的公共生活」的曙光,並以一種實驗的勇氣與意願,在實踐中使這種集體生活漸漸從理論落實下來成為常態,在應疫情建立的新常態中,我們不必日日接受「反正不會死」的政宣衛教,安撫對世紀之疫中的生存恐懼,也不必接受一個虛偽的二分前提引導,合理化個人相應的生存姿態與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