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M:
我覺得用書信的方式的確很好。
我們得在讀者之前重新熟悉書信的感覺。
是的,我當然記得那次聊天。這本小誌的起源。
你問我最早是怎麼開始寫作的。
我眨眨眼,深知這個問題不能那麼直接回答。
所以我們談起了那個理論,我在心裡琢磨了很久的理論:
「我時常覺得書信是文學的原型,某種精神的原鄉,忘記退化的胚胎學證據。如果文學也有它的神話,或者還會做夢,那都該是信。
當信遺忘、或失去了它的對象,才成為文學。
無法投遞的才成為文學。 文學是單向的,是走到了頭發現沒有路,只好在那面牆上刻下的。」
打算這麼糊弄過去。
「很有意思。」你說,似乎沒打算放過我。「我注意到你使用『退化』這個詞。對象的缺失對你來說是一種退化嗎?」簡直像記者。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某種角力的訊號。
「不,只是種說法。我喜歡那種遠古的永遠比較強大或美好的神話。」
「那麼另一種說法呢?」
「航海家一號是我的偶像。在對象的闕如前它義無反顧,面對全宇宙的沈默也沒有一絲卻步。」
然後到底是誰提起的呢?
我想起了自己最早在臉書寫東西時,還沒有朋友名單可以分類,有些話只想講給某些人聽懂,於是開始練習一種加密的發文方式。
也就是說在一群人中,你卻能發現這些文字是專門寫給你看的。
那或許的確是,我開始以寫作的方式觸及到文學的開端。
「有沒有可能把它反過來。」
「什麼意思?」
「如果照你說的,文學可能是種公開的書信,那麼把書信公開,能否變成一種文學?或至少一種文學的擬態?」
文學的擬態,沒有更好的說法了。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你找了鼓——哦不是,你找了A,找了深夜浴室廣播電台。刊物的內容有些許更動,但大致還是保有當初的原型,是的我同意。
然而我想你寫信來,是希望我把事情說明得清楚一點。
慢速重播一些秘密誕生的瞬間。
好的。
文學像是種公開的書信,公開的書信有可能像是文學。
然而光是這樣是不夠的。
首先必須先釐清一些我們一直避而不談的事實:不用翻開任何書就能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幼稚的理論。
與其說幾乎可以肯定是兩個沒讀過文學理論的人在咖啡店空想出來的東西,不如說兩個沒讀過文學理論的人在咖啡店空想出來的東西幾乎就是會長成這個樣子。
文學本來就要求向讀者傳遞某種「你是被這本書選中的人」的感覺;另外一個問題更簡單:寫信的人文筆好,書信自然像文學,跟文體毫無關係。
不過以上這些完全不是問題。我們那天很快就推演到了這一步,並找到了繞開它的方法。真正嚴重的問題在於:形式與貨源。
這樣說明好了。
書信與文學的相似性,我們找到了這組槓桿。好像兩個小孩在空地上發現了一台翹翹板。然而光是槓桿本身無法拿來做任何事,我們需要建立規則,玩法,契約,怎麼說都好,就是那種東西。有了那種東西,我們甚至能用翹翹板的節奏打出摩斯密碼發送宇宙電波。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最後我們找到的宇宙電波發射台就是你看到的這東西:一只牛皮紙袋。
裡面裝滿了各種你認為應該或不應該出現在一起的東西,姑且稱之為信件與信件的相似物。同樣的,文本間的互文性我相信也已經有許多書討論過,我無意在此多著墨,想說的都在選擇它們的排列組合時燃燒殆盡了。
在此我只想提醒各位:
或許你正在思考這封信到底是寫給編輯M,或正在看的你們。甚或,這到底是不是一封虛構,或偽造信件形式的文本。你可以把它當成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留心,讀者如何閱讀是自由的,然而——如果可以提出什麼建議——我會建議各位不要過度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
去探問在你眼前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並不是最重要的。
專注於事物翻轉的那些瞬間或許更好。
我們想製作的是像一枚夏日午後的硬幣那樣的東西。
翻轉間它向你閃過一下,又一下。
一瞬之光。
鮫人
2021.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