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答問—得自史學家的哲學啟示》第二章 第三節
年輕人:「那麼我們接下來要談什麼呢?」
史學家:「我們講了這麼多,你應該能夠理解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的原因是什麼了吧?」
年輕人:「因為我們有理智、有道德吧。」
史學家:「沒錯,道德問題是人所專有的問題,人有靈性理智,所以善惡的抉擇有其意義,雖說其終極意義為人所難言,只能歸予上帝,是以道德意識可謂是人的神性證明,雖說此念對於絕頂聰明而靈性不足者只能是無奈之選。功利主義者將其歸於追求多數人之幸福;虛無主義者則認為道德並無意義;唯物論者則是莫衷一是,殊不知其言論均深具矛盾性與自毀性。」
年輕人:「你的意思是,是上帝要我們行善囉?」
史學家:「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因為有上帝,所以我們要行善』。柏拉圖說的『一事所以為正當乃因上帝所欲』也是此理;杜斯妥也夫斯基也說『若無上帝則凡事皆無不可』。這些話即是說,因為有上帝,而上帝有善的性質,所以我們要行善,人們常見聞惡人惡事之所以有『天理何在』的感嘆,或是斥責為惡者為『無法無天』就是這個道理,否則這些話就只是無病呻吟的創作而已,因為並沒有『更高的存在』賦予善之為善的意義。」
年輕人:「原來從一些成語或俗語就能看出一些體悟超越性的思想了,我以前倒從來不會去想到這些。」
史學家:「是啊,前面我們就有討論過『為善而善』的失誤了,現在既然談到了上帝,你應該會更清楚人們行善的依據為何,並且經由思考判斷後的行善,才能算是真正的道德行為。」
年輕人:「我還算是可以理解有思考的行善才有意義這件事,至於上帝的存在,我……應該暫時先同意吧。」
史學家:「沒關係的,不過在此我必須再提一件事,那就是我前面所說的,義務論比目的論還正確這件事,其實並不是絕對的。」
年輕人:「啊?怎麼會呢?那你怎麼現在又突然改口了?」
史學家:「因為那時候我並沒有講到上帝,只有講到真理而已,以『由真論善』的角度以及實際行動來說,義務論當然是對的,不過如果能體會到上帝存在以及祂的基本性質,那麼,目的論也不是錯的。我前面之所以會說目的論有其失誤,主要是因為我反對它『由善求真』的路徑,以及以功利結果來做為行動標準這兩件事。」
年輕人:「那麼為什麼知道了上帝的存在後,就能說目的論也沒錯呢?」
史學家:「因為人的理智發揮到了極致,就能感知到上帝的存在還有祂的基本性質,那麼就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上帝其實是『第一因』、『最終果』以及義務的由來,這些其實根本就是同一事。如果一個人抱持著目的論行事而是對的,那必是為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因為他並不是知道這麼做會帶來好結果,而是他直接感悟到了上帝的指示,當然這實在太過玄幻離奇,已是靈性而非理性發揮到了極致,絕對無法證明,只有上帝與他本人才知道,所以就能知道目的論有廣大支持者肯定是錯誤的,我們還是必須以義務論為宗。」
年輕人:「這個概念又讓我一頭霧水了。」
史學家:「因為這個課題實在是太偉大、太超越了,理性或靈性稍有不足,便無法體會,而這並不能單方面靠我的解說就使你瞭解,因為這個課題實在是『只能意會不能言談』,簡直『無以名之』。」
年輕人:「老實說,雖然我還是不太懂,但是我好像開始可以慢慢接受了。」
史學家:「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畢竟愈談愈深入,就愈難不提及上帝,希望之後我細講上帝的時候,你是可以理解的。」
年輕人:「我也希望我能理解。」
史學家:「好,我們繼續回來談道德吧。我問你個問題,假如有一名又冷又餓的乞丐在路邊乞討,這時有一個貧窮人見到這個情況,掙扎了許久,最後施捨了乞丐一些食物;而一名有錢人也見到了乞丐的慘狀,卻毫不猶豫地給予重金。你認為他們兩人是誰的行善意義會比較大呢?」
年輕人:「我以前可能會答不上來,或甚至認為有錢人行善意義較大,因為我想窮人猶豫了很久,而且結果給的比富人還要少,那麼應該還是富人的行善意義大,因為他的幫助比較多。不過現在,我想是窮人的行善意義較大,對吧?」
史學家:「沒錯,你現在的想法是對的。因為前面我們就討論過,道德是不能『以成敗論英雄』的,經過思考後的道德才是有意義的,掙扎愈大則善行的意義愈大,道德不是能力的大小而是心意的有無。」
年輕人:「不過就像你說的,一般大眾理性與靈性不足,愈大的善行就愈難被眾人理解吧?」
史學家:「沒錯,常人大多只懂得行善,卻不知行善的真正意義是什麼,於是道德只是成為『約定俗成』而已,而當菁英做出為人所不能理解的大善時,反被指責是『違背善良風俗』。不過菁英早就有『忍辱負重』的覺悟而『擇善固執』,『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反被認為是『獨斷專行』的自大,真可謂人間悲劇。」
年輕人:「如此說來,菁英可真是高貴啊。」
史學家:「是的。」
年輕人:「對了,你既然提到了心意,那麼反過來講,有心為惡的人比無心為惡的人更可惡嗎?」
史學家:「這個還是得看是什麼情況,無心為惡要不是不存在,不然就是到了『成魔』的地步了。」
年輕人:「什麼意思呢?為什麼會有這麼極端的情況?」
史學家:「雖然說大眾都不知行善的真正意義,不過善惡的基本觀念及行為畢竟常存人心,若有人能夠不自覺地做出惡行,那其實是頗為可惡的事,因為代表他已經『習慣成自然』,真正『不知者不罪』的情形在現今實在少見。」
年輕人:「那麼『成魔』是什麼意思呢?」
史學家:「你看社會新聞版報導謀殺案件時,有沒有一種體會,就是看到一個人兇殘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反而不覺得他可惡,而只剩下心寒的感覺,因為這名為惡者已經喪心病狂到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地步了,這已經不是『沒有人性』或是『獸性盡顯』所能描繪,而是只能以『魔性』來形容了。」
年輕人:「嗯,我每次看到這種人,即便我不知上帝存不存在,都會不自禁的想:『為什麼上帝會創造出這樣的人來』。」
史學家:「是啊,你心裡的這句問句其實也是出自於天性良知,可見人具有神性,而若這世上並無神的存在,則神性何來則無從解釋。這種人幾乎可以說不是人而是魔了,對於這種人幾乎不必多作討論了。」
年輕人:「我們討論了這麼多善人和惡人,那麼世上有不善不惡的人嗎?」
史學家:「沒有,這世上的人不是善人就是惡人,而其中當然以惡人為多。」
年輕人:「怎麼會呢?」
史學家:「人性的墮落力量很容易勝過天性良知,所以才有『不嚴格的人不可能是好人』的說法。常人大多似行屍走肉,而善出自於超越性真理,惡即是『不夠善』的概念,可見凡夫俗子多為不善。」
年輕人:「那麼像道家提倡『無為』,這也是不善囉?」
史學家:「『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但絕不『無為』,因為不積極為善則消極為惡,所以柏拉圖明指出『無為即是為惡』,所以漠視惡行的旁觀者不可能無罪,因為他實在是名符其實的『加』害者。奧理略也說『人不僅因其作為而犯罪,且常因其無為而犯罪』。」
年輕人:「難怪我總覺得道家給我一種很沒力量的感覺。」
史學家:「是啊,軟弱無力的主張怎麼可能振奮人心呢?這是很明顯的道理。」
年輕人:「總之,一個正義的好人,一定要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氣對吧?」
史學家:「是的,好人都應該要『見義勇為』,且雖然能預見大多數人都不能受教,還是要有九死不悔的氣魄來匡正風氣,因為這並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說話,而是真理的,所以成敗並不在人,正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年輕人:「可是我怎麼覺得,好像年輕人才比較多有這種執行正義的勇氣,反而見識較深的老人無動於衷呢?」
史學家:「這一樣是因為人們對道德的實踐都有基本認知,但卻對其真正的內涵沒有深入的瞭解,所以年輕人的正義感常是一種天真的衝動,而老人就是因為對於現實利害的見識較多,然而對道德卻沒有更深的理解,才會沒有什麼道德堅持,所謂『涉世淺,點染亦淺;歷事深,機械亦深。』時間一直在前進,所以人也要跟著進步,否則你自以為只是原地踏步,其實根本就是在退步。」
年輕人:「知道了。對了,那我們做善事的時候,會碰到所謂的兩難困境嗎?」
史學家:「不會的,道德雖然的確是一種困境,但絕不會兩難,因為善惡大小絕對可以分辨,我們有義務選擇及執行大善。」
年輕人:「可是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吧?如果做善事卻造成惡事該怎麼辦?」
史學家:「做任何善事當然都會造就一些惡事,因為人間本來就不完美,只要我們的抉擇功過相抵後,功大於過即是有為,不能奢求中立或清白,否則即是無為或妥協。」
年輕人:「我瞭解行善的意義,但是人們實際上真的無法做到絕對中立而清白嗎?」
史學家:「一個人活著絕不可能中立或清白,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絕對都有其罪過。政府施政有所建樹也必有所破壞;名師傳授也必有缺失之處而有誤人子弟之過。大多數人常不能遵行『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道理而有違道德,而隱士更是逃避一切的懦夫,這些情況用經濟學的說法即是不求『機會成本』最小化。」
年輕人:「原來職業選擇也有道德問題嗎?這些我倒沒怎麼想到過,而且我一直以為隱士是很高貴的。」
史學家:「凡是屬於『應不應該』的問題都是道德問題,一個人只要沒有盡自己所能,發揮自身價值而完成使命,那都是不道德的。歷史上的隱士們,能力不凡卻退隱山林,其罪過更大於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因為『能力愈大,責任愈大』。」
年輕人:「這倒也是。」
史學家:「而且就算撇開社會責任不說,一個人日常生活中,呼吸、走路也會殺死微生物;飲食不管葷食素食都是殺生行為、開車也會造成空氣汙染,所以我才說人活著絕不可能沒有罪過,所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根本是無知而不可能的事。」
年輕人:「這些我還真的都沒想到過,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活著真是罪過。」
史學家:「所以偏激一點來說,人若不求有功,不如求死,雖然有識者也會知道自殺也是有違道德的事,所以人活著除了求善立功,也沒別的選擇了。」
年輕人:「你剛才說葷食素食都是殺生,那麼你認為吃素是沒必要的事嗎?」
史學家:「的確沒什麼必要,因為植物也是生命,素食也是殺生,雖然就生命層次而言,植物的確低於動物,可是這只是求淺在心安而已,因為農夫種菜也須驅趕害蟲,考慮生物鏈作用就知道素食者也等於間接吃肉。」
年輕人:「可是經典裡不是有一句話說:『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嗎?」
史學家:「是的,這句話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篇,不過你忽略了下面那句『是以君子遠庖廚也』。這就是說,孟子雖然覺得殺生殘忍,但他並不阻止別人殺生。試問,如果殺生是錯的,那麼君子應該『毀』庖廚而非『遠』庖廚,因為我們前面說過,正義的事必須奮不顧身地去做,怎麼可以『聞其聲』了還能『眼不見為淨』呢?」
年輕人:「唉呀,原來是這樣,我瞭解了。」
史學家:「是啊。其實,這句話主要是說明君子『仁民而愛物』的仁愛之心,而不是說殺生是錯的。因為這句話的重點是『先』仁民而『後』愛物,這代表孟子瞭解生命層次的差別所在,所以人類殺生並無非絕對不可,但又體現了殺生的不忍與無奈,可見人的原罪所在與高貴的可能,所以孟子被稱作『聖人』可說是當之無愧。」
年輕人:「原來這些經典是這樣解讀的,我以前讀的時候都不會去想到這些。」
史學家:「要將智慧提升到一定程度、對真理有所明白,才能夠正確的解讀所有經典而不至『走火入魔』。」
年輕人:「那麼具體要怎麼呢?」
史學家:「接近有智慧的人;閱讀有智慧的書。不過,有智慧的人實在太少了,只有少數人能有機緣遇到,所以主要只能閱讀歷史上菁英所認可的、流傳千百年的經典,以此來提升智慧。」
年輕人:「藉由閱讀經典來正確地解讀經典嗎?怎麼感覺很複雜啊?」
史學家:「呵呵,這就要講到人究竟是怎麼認知事物的,以及認知能力從何而來和可不可靠的問題了,這在哲學就是屬於知識論的課題,是很高深的學問。我們一般認為理性和靈性是『先驗』的,也就是與生俱來的,能否領悟大道理有先天和後天的種種因素,牽扯到了各人的資質問題,很難以科學的角度去解釋,只能訴諸上帝。朱熹講到這個課題也說『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
年輕人:「真的是滿高深的,聽得我一知半解。」
史學家:「沒關係,老規矩,這些我們後面再詳談。總之,人活著就是要明白善惡程度的差別,並且要有莎士比亞『圖大是而造小錯』的勇氣,有『為善的代價是為惡』的認知,那樣就能理解子夏所說『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實在是無奈而非無賴的說法了。」
年輕人:「所以說愛好和平、不喜歡紛爭的人也有錯,對吧?」
史學家:「你說的沒錯,畢竟『善者不通情理』,世故老成的人絕非善人,和事佬只是濫好人而已,他們都是不懂或不敢承擔道德責任的人,不是無知就是懦弱。」
年輕人:「那麼,以你的邏輯來說,懲罰也是必須的囉?」
史學家:「是的。」
年輕人:「可是為什麼常有人說要『以德報怨』呢?」
史學家:「這常是出自一些所謂『慈悲為懷』的宗教徒之口,殊不知『以德報怨』只會縱容惡行並使善行失去了意義,完全忽略了現實情況,更混淆了人們對善惡的基本認知,若依此理,則善行也不該被獎賞,所以孔子說:『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年輕人:「那我明白了,可是這讓我不自禁想到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難道這不會使仇恨更加擴大嗎?」
史學家:「正如先前所說,好人是站在真理的立場來『責善』,道德感即是責任感,『懲奸除惡』是一種不得不為的義務,殊無『以牙還牙』的快感。康德也說『善盡責任比追求快樂更為重要』,可見盡責與求樂並不一樣,雖然人若有知,也會瞭解盡責之樂,因為盡責即是認命。」
年輕人:「盡責即是認命?可是我怎麼覺得認命聽起來很消極啊?」
史學家:「所謂認命的意思是,『明白自己的資質以及使命之所在』,你會覺得認命這個詞很消極,是因為無知的大眾常有『人定勝天』的想法,不願接受自己的『命運』而妄想如何去『運命』。」
年輕人:「難道人們應該抱持著悲觀的想法,然後坐以待斃嗎?」
史學家:「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因為上帝既在,則人的命運早已決定,絕無『回天之力』,只是人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還是要盡力活出自我。」
年輕人:「怎麼感覺好矛盾啊?這有什麼差別嗎?」
史學家:「當然有差別,因為大多數人渾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才是自己人生的主宰,抱持的努力是『無知』式的;而聰明的人則有自知之明,瞭解到自己在宇宙中是多麼的渺小和無知,盡責是唯一能做的以及該做的事,『人定勝天』以及『事在人為』是在認命之後,負有責任意識的行事態度,而非無知又狂妄的口頭禪。」
年輕人:「我有點一知半解,有沒有不認命的實際例子呢?」
史學家:「我們都知道人應該要去惡從善,一個窮人若是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仍然無法擺脫貧困,那也絕不能去偷搶拐騙,因為這即是將自己應該要承擔的痛苦轉嫁給他人,這樣的惡行就是強行改變自己的命運,也就是不認命。」
年輕人:「我瞭解了,這就是說一個人要在不違背道德的情況下努力,而成敗與否都要自己去勇敢面對,不能怨天尤人,放棄了一個作為人的尊嚴,如此才是認命又努力的行為,對吧?」
史學家:「是的,實際上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對於一般在路邊乞討的乞丐無法絕對同情,但如果這名乞丐以賣藝或是販售高價商品來營生,則會更讓人想幫助他們,因為他們更具備勇氣和行動力來承擔自己的命運。同理,有錢的債權人向貧窮的債務人索債也是符合道德的,因為雙方皆須面對自己的命運,當然債權人不能強人所難,但若自以為慈悲而放棄索債,則是不正義的。」
年輕人:「那麼搶劫小錢比起偷竊大錢,罪還是更重嗎?」
史學家:「沒錯,這和道德是看心意而非能力的道理類似,人們對搶劫犯比偷竊犯更有厭惡感,那就是因為搶劫比起偷竊來說,是以更加直接暴力的方式,將自己的不幸轉嫁給他人。」
年輕人:「那劫富濟貧的『義賊』,是為了不公平的社會而犯罪,這樣也是有罪的嗎?」
史學家:「還是有罪,因為不管是不是為了自己,這都是強行改變命運,雖然這樣的行為含有某種程度的高貴精神,但明理人皆知這絕非大義之所在,所以『義賊』在被逮捕後勇於認罪而激起民眾的敬意,這就表示他仍有罪,因為若劫富濟貧是正義,則他不應該認罪,而民眾對於這樣的正義使者被逮捕,應該要有激憤的反應而非同情與佩服,所以『義賊』仍是『賊而不義』。」
年輕人:「我瞭解了。對了,你剛才有說到自殺也是不道德的,能多說明一些嗎?」
史學家:「生命是可貴的,每個人都須對自己的生命有所交代,活出自我價值既然是眾所皆知,那麼前提當然是要好好活著,所以自殺與殺人皆為不可,除非是為了保全他人生命而『當仁不讓』,或是因自衛以及懲奸除惡而殺人。」
年輕人:「這麼說,你是贊成死刑的囉?」
史學家:「是的,死刑應該要存在。」
年輕人:「如果是因為自衛而殺人的話我可以理解,但你剛才不是也說了生命很可貴嗎?況且忽略了死刑的痛苦是不是有點殘忍?雖然我也不自禁的冒出『他殺人時有沒有在意受害者的痛苦?』這樣的問句,不過雖然這麼問就代表我含有『以牙還牙』的情緒衝動,反正,我只是想客觀地去看待這件事。」
史學家:「殺人之所以不當並不是因為造成其痛苦,而是剝奪他人盡自己生命責任的權利,所以迅速殺害一人的罪仍大於長期凌虐一人。而死刑之所以應該存在,是為了除去我前面所說的那種『成魔』的惡徒,這是一種執行正義的手段,不能以人權觀點為其開脫,須以『降妖除魔』的態度來面對。但是人卻又並沒有真正的資格來『代行神職』,不過人既有此能力,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可以『替天行道』的暗示?且不論一個人是否支持死刑,通常也無人樂見生命的消逝,所以執行死刑是一種承擔而令人痛苦,要以義務看待而不能以情感視之。雖然應處以極刑的人不多,但這畢竟是能盡力改善的技術性問題,即使改善不是完善,但萬事萬物本就不完美,這也是人的原罪,所以真正的問題並不是該不該有死刑,而是該怎麼合理運用死刑。生命的本質是痛苦的,死刑其實不是最大的懲罰,何況大多惡徒都不怕死。總之,除惡是為行善,執行死刑是義務而非報復。」
年輕人:「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沒想到要明白這些大是大非,比我先前想的還要難。」
史學家:「其實,日常生活的小事,要做到真正符合道德,難度也不會小。」
年輕人:「是這樣嗎?難道小事不是比較容易遵守道德嗎?」
史學家:「正是因為是小事,所以人們才多無道德堅持。」
年輕人:「可以舉個例子嗎?」
史學家:「以約會遲到為例子好了,假設你與人約好時間卻遲到或不到,這代表你將錯誤轉嫁給其他人承擔,這就是不道德;而若你早到了,對方準時到,那麼對方絲毫不須感到抱歉。」
年輕人:「那麼,如果我是真的因為很重大或很難抽身的情況而遲到或不到,這樣該怎麼辦呢?」
史學家:「這就是所謂『天意』了,這樣的結果必須由雙方共同承擔,對方並不能責備你。當然你應該也不會絲毫不感到愧疚,這是因為『盡人事』是責任,不能以『聽天命』為己開脫,這是你的命運。人們常認為承諾就是應該要誓死遵守,所以都認為遲到一方的理由只是藉口,殊不知要對方信守承諾只可能會讓對方『一錯再錯』而造成『二過』,這和前面所說的美德須符合道德是一樣的道理。」
年輕人:「我懂了。那麼,誠實也一定是道德嗎?」
史學家:「誠實一定是道德,做人應該誠實,說謊是不應該的。」
年輕人:「無論在什麼情況都要誠實嗎?」
史學家:「是的,無論在什麼情況都要盡力誠實。」
年輕人:「但是如果是在誠實會導致不好後果的情況呢?」
史學家:「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康德就舉過『殺手追問無辜朋友的下落』這樣的例子,理想上,其實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也可以選擇說實話後,再以有效方式阻止慘案發生;也可以選擇顧左右而言他,或是乾脆保持沉默,所以有謂『說不知道也比說謊好』,雖有人會說這也是一種欺瞞,但這畢竟不會造成實際的罪過,也表達了對真理的敬意。」
年輕人:「這難道不會太迂腐了嗎?即便是壞人要做壞事,也不應該被謊言蒙蔽嗎?我們就要眼睜睜的看著無辜朋友被殺害嗎?」
史學家:「說謊的罪過在於『失真』,也就是違背真理,雖然真理不只是真實而已,但畢竟包含真實,所以說謊的罪過不在於『欺人』,而是『自欺』與『欺天』。說實話害怕導致不好後果,這就像是之前所說的,是以目的來衡量行為應該如何,這麼做是錯的,因為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後果為何,這是自以為自己是人生主宰,也就是自己就是上帝的謬誤。」
年輕人:「這我實在難以接受,我認為對殺手說謊,應該就是所謂『為善的代價是為惡』了吧?」
史學家:「善出於真,不真則不善,所以『善意的謊言』也是不道德,有謂『實話可能令人傷心,但勝過謊言』。不過還是要說,其實你說的沒有錯,我剛才說的情況只是理想。假如真的遇到棘手情況,當然說謊可能比較保險且容易得多,我只是要強調要盡可能誠實,畢竟人要追求至善、追求神的境界,但我們終究不能成神,所以不可能完全誠實,《新約》也有謂:『只有上帝為真誠,凡人都說謊』。不過這只是事實的描述,不能作為不盡力誠實的藉口。」
年輕人:「好的,我知道了,這樣我就能理解了,反正我們要有勇於承擔罪過的勇氣。」
史學家:「沒錯。還有一個概念必須清楚,那就是一個謊言中,若含有一定真的程度,那麼反而更有道德問題。」
年輕人:「什麼意思呢?」
史學家:「坦尼森說過:『一半為真的謊言最為陰險,一個全然為假的謊言易於對抗,但局部為真的謊言則難以迎擊。』;德國也有諺語說:『半真半假的謊言是最惡毒的謊言』……」
年輕人:「我懂了,這是因為半真半假的謊言更高明對吧?所以犯的罪更重。」
史學家:「對,就是這樣,這種『以假亂真』的謊言最具誤導性,而能撒出這種謊的人更聰明也更對真相力量有所體認,『知法犯法』當然更可惡,所以才說『愈會撒謊的人愈不該撒謊』,愈接近真則愈該要真,否則更不真。總之,人要追求『止於至善』,但卻有原罪問題,於不完美的現實不可能做到完美,不過也正因此人才有高貴的可能,但不能以為是不得不造小罪而完全心安理得,要知我們雖要追求功大於過,但過畢竟還是過,非但不可滅,亦不可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