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每一首詩都是因為愛——序王厚森《隔夜有雨》

那一年，文仁在東華大學攻讀博士班，我在國北教大唸碩士班。剛踏進現代詩研究領域的我，在研究資料中認識了「王文仁」，後來因為研究需要，我寫了一封e-mail給文仁，拜託他提供一篇研討會論文讓我參考。

那封充滿鼓勵的回信，那份從南台灣寄到北台灣的論文，一直保存在我的資料夾裡，每每翻閱，仍不免再次感動。在那個不確定自己該做什麼的年紀，在那個掙扎著要離開還是繼續的時間點，文仁的熱情就像樂於分享的燭光，悄悄點亮了我的詩人夢。

那些在MSN上談詩、評詩的日子，彷彿仍是昨日，一眨眼，文藝青年文仁與作文城堡裡的公主詩佳一見鐘情，兩人攜手走上紅毯的另一端。憂鬱少年的筆從此不再苦澀，信手拈來，就是一片情花……

如果說首部詩集《搭訕主義》，是文仁十餘年來和詩對弈的苦澀成果，那麼，文仁的第二本詩集《隔夜有雨》，就是他和詩戀愛的甜美果實，蘊含著他對詩的想望，以及對詩生活的凝視。

〈告白〉一詩開頭即言：「如此執著地寫詩／如此虔誠地不相信自己是個詩人」，展現出作者透過持續書寫，努力要成為詩人的決心。〈隔夜有雨〉更是以「隔夜有雨／但今夜我們仍需寫詩」，傳達對詩的堅持，以及詩所帶來的曙光。〈今夜有詩〉兩度以「幸運」來形容「有詩」的美好，進而揭示詩其實就存在生命的律動中。

詩作〈不再〉同樣表達著文仁對詩永不渝的執著：

月光堆積的桌前

懷念往昔那貝殼色的日子

手風琴的季節律動

呼喚著

忘卻了琉璃般的秋風很冷

豹一樣的夜裡

我安靜地孵化著

白色煙霧般追求著我的詩

而我

已不再是那些日子裡的我

月光自窗外灑落桌前的夜裡，詩人俯首案牘，一方面回憶著過往，一方面也開啟全身細胞，等待捕捉靈光乍現的瞬間。最後詩在，人不再，因為詩人在追尋詩的同時，已經化身為詩了。

在詩人喃喃自語的字裡行間，不只能窺見文仁走在詩路上的點滴心印，更可以看見他「以詩論詩」的內在探索。或許夜裡有雨，但只要有詩，我們就無所畏懼。

除了對詩的堅持，《隔夜有雨》所收錄的詩作亦不乏情感的流洩。〈默與響－記旅途中停歇台東那界海〉一詩寫道：

青春是靜默的

海是靜默的

風是靜默的

夜是靜默的

浪是靜默的

怕癢樹是靜默的

防波堤是靜默的

流浪是靜默的

只有想念的靈魂，震耳欲聾。

全詩分作兩段，首段刻意大量使用「靜默的」，不論是抽象的青春與流浪，具象的怕癢樹和防波堤，還是動靜皆如的海、風、浪，以及象徵時序的夜，通通是「靜默的」。第二段則僅有一行詩句：「只有想念的靈魂，震耳欲聾。」作者一方面透過換行的空白來突顯想念的重要性，另一方面藉由一連串的靜默意象，製造出獨特的節奏感，讓思念的情緒瞬間成為平靜中的巨響。

〈有人自我的心底走過－記在花蓮鯉魚潭遊走的那些日子〉同樣以精心安排的意象群紀錄生命的悸動，頗有「萬物靜觀皆自得」的領悟。詩名題為「有人自我的心底走過」，但並非懷念特定對象，而是描述自己追逐夢想的過程和堅持：

有人自我的心底走過

帶著天空

與粉紅色飛鳥

那麥田裡的香

伸手就能抓取

毛毛蟲的夢

於是步行

且熟練地餵養

沿路礙眼底石頭

縫裡偶爾鑽出的青春小花

留心

或不留心

都是午後微笑的

一只風鈴

有人自我的心底走過

像寂寞午夜

聆聽一首看不見的情歌

想像白雲飄飛

縱谷裡燃燒著山海

不知目的地的黑頭翁振翅掠過

倒影已孤懸的鯉魚潭中

於是堅持

這一與那一

紫斑蝶停駐的時刻

風中捕捉精確、細膩

遲疑著如此就能註解

愛的剎那亦恆是

詩的剎那

天空、飛鳥、麥田、毛毛蟲在第一段裡相繼出現，儘管作者只點出飛鳥是粉紅色的，沒有寫出其他意象的色澤，但讀者自然會聯想到天空是藍色的、麥田是金黃色的、毛毛蟲是綠色的。藍色的天空、粉紅色的飛鳥、金黃色的麥田、綠色的毛毛蟲，不僅勾勒出色彩繽紛的畫面，更是美好回憶的集合，藍色天空意味著寬廣、開闊，粉紅色飛鳥是喜悅與佳音的象徵，金黃色麥田代表著豐收，綠色毛毛蟲則是生機的隱喻。

第二段聚焦於詩人築夢的過程，儘管別人不看好，無視於那些小石頭，甚至覺得礙眼，詩人依舊小心翼翼地餵養它們，因為這些石頭是他所追求的夢。當夢想發芽、開出「青春小花」，彷彿在他心中帶來風鈴般清脆的樂音，此處將小花轉化為風鈴，巧妙地做了視覺和聽覺的結合。

第三段描寫追逐理想的過程，雖然孤獨卻擁有無限可能。「不知目的地的黑頭翁振翅掠過」可能是詩人在鯉魚潭親眼所見的畫面，也可能表徵人生旅程的徬徨，甚至可以解讀為，在夢想的航道上，不需要特定的目的地，沒有目的也就沒有任何侷限。

「紫斑蝶停駐的時刻」亦即破蛹而出的瞬間，真正破蛹而出的或許不是蝴蝶， 而是生命的感動以及詩人的詩作。誠如文仁在詩末所言：「愛的剎那亦恆是／詩的剎那」，每一首詩都牽動著無價且真實的情絲，歡迎你翻開詩集，細細品味那些「因為愛，所以詩」的甜蜜與感動。

——收錄於王厚森《隔夜有雨》（台北：秀威資訊，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