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通心未通的十全果菜市場

住在北高雄很久了，但造訪十全果菜市場的次數卻很少。

前陣子閱讀黃信恩《12元的高雄》，漫步在字巷行弄的我似乎也走進那些偏鄉小鎮或庶民日常的阡陌小徑。其中有篇〈果菜城寨〉引起我的注意，裡面提及一個叫做「Fruit town」的地方，是一群韓國青年每年宣教的負擔所在，但其實所謂的Fruit town就是屈身於十全果菜市場旁的一片建物。

那片建物我依稀記得，每回經過總覺得視野和附近建築物極為不搭。建物所在屬三民區安吉里，數十年來，當旁邊蓋起巍峨高樓，周遭的市容不斷蓬勃發展，唯有那裡，似乎停滯著。

我沒有機會像黃信恩那樣，因為接待宣教士而拜訪那片建物裡的人。或許，他們的故事裡有部分是這座城市的輪廓。

再次注意到這裡，是建物已夷為平地，十全路被打通，直接覺民路。道路變得很寬敞，從北民族路南下到十全路待左轉，已變成我載小孩去科工館的新路線。從市容的角度觀看，這裡確實有嶄新的氣象；從市民的角度思考，又大又寬敞的交通動線誰不愛呢？但如果這一切必須是拆除那片建物才能做到，那麼，過往曾住在那些建物裡面的人，現在在哪裡呢？

如今那片建物上面蓋有立體停車場，是公園綠地，市府說三民區是高雄的肺心，而那裡是肺心之最，如今綠意盎然對肺呼吸是很好，但這呼吸的代價好昂貴。走在這裡，心裡的眼睛頻頻回眸的都是曾住在這片建物上的那些老人家，那些模糊的臉孔……

這項都市計畫的願景是，透過改造這塊肺心之最的區域，也就是果菜市場以及北側被拆除的建物，將塞車、淹水、髒亂等問題一併解決。下一步會將果菜市場往上加蓋二樓，地下室是滯洪池，打造一棟果菜市場與滯洪池的共構建築。

市容不停在轉變，過去的已消逝，只能活在躬逢其盛之人的記憶裡，來不及趕上的人像在聽故事，聽我說「以前啊 ……」。不知不覺中，好多以往生活的場景都成了故事，而我也成了那個說故事的人。

暑假帶著小孩採買兼走逛十全果菜市場。理論上，像我們這樣的消費者應該不太適合來到批發定位的市場，這裡的販售都是一箱一籃一盒，量大價格相對便宜，所以零售不是它的業務範疇，這樣會破壞市場行情。但隨著跨國大型賣場以及國內連鎖超市進駐蹲點都市社區旁，這一切都衝擊傳統市場的生存。面對消費式微，力求生存的攤商或行口只好發展出自己的生存之道。

「阿姨，一顆黃金果多少錢？」小孩童稚的發問嚇出我一身冷汗。但從攤商鎮定地回應她多少價錢觀察，我知道市場交易量號稱高雄第一的十全果菜市場也已經可以客製化消費者的需求了。

寬敞的十全果菜市場裡區分為水果區和蔬菜區。相對於什麼都販賣的零售市場來說，這裡的商品比較單純，地面也乾淨些。小孩跨上腳踏車悠遊穿梭在果菜市場，雖說稍嫌突兀，但攤商處變不驚，看一個小孩飛逝而過，似也為他們做生意的日常添了一筆樂趣。「妹妹，你來逛菜市場喔？」攤商親切的呼喚小孩，畢竟把菜市場當遊樂場在此騎腳踏車的小孩並不多見。

「阿姨，那是什麼？」在琳瑯滿目的水果中，總有我們並不熟悉的。「那是白櫻桃。來，這些給你試吃看看。」攤商隨手抓了一把白櫻桃給小孩，小孩如獲至寶，視覺觸覺味覺一次滿足。攤商說白櫻桃比較少見，因為產量只有一般紅櫻桃的5%，所以價格也高貴些，俗稱「櫻桃之后」。

拐個彎，眼前是碩大的洋香瓜。我問攤商到底瓜瓜家族該如何分辨？印象中，孩提時代的我面對瓜瓜家族一律通通叫它們「香瓜」；但近來我聽到的都是洋香瓜，而且模樣和小時候看到的不一樣。攤商說這和引進時間有關係，早期的香瓜個頭小，約莫是明鄭時期引入台灣；國民政府來台後引進的，通常都會加上一個「洋」字，如此可知，「洋香瓜」就是這一批瓜瓜家族進入台灣學府的學弟妹。我聽完攤商的解釋後哈哈大笑，覺得傳統市場真是好玩，攤商們是最現成的老師，在一問一答之中，逛菜市場不純粹是買與賣的關係，是多了一點人味的交流。

俗話說，市場即是江湖。那麼走跳江湖的人豈不需要練就一身好武功？答案當然是肯定的。紅紅的西瓜攤在我們未到達之前，已經不斷在向我們招手。「來，西瓜很甜，不信你吃一塊試看看。」賣西瓜大姐老練的招呼我們。「妹妹幾年級啦？讀哪個國小？」「腳踏車很新喔」「放暑假媽媽帶你逛菜市場喔」透過閒話家常拉近和顧客的距離，並藉由試吃讓我們最後甜蜜消費。若你嫌太貴，他也願意讓你討價還價，享受殺價的快感。他退一步我們也讓一步，賓主盡興，皆大歡喜。離去前，已做阿嬤的攤商大姐不忘揚起手叮囑小孩，要乖要聽媽媽的話喔，媽媽很辛苦耶，還專程帶你逛菜市場。

不知怎的，眼眶有點濕潤，好熟悉的叮嚀。懂世故卻又不世故的江湖人。

對一個城市而言，經濟商業活動考量總是高於一切的。翻開爭議四十年的土地徵收議題，是一條漫長的官與民拮抗之路。果菜市場發展、弱勢者權益、都更壓力、土地正義……雜揉在一起，怎麼說也說不清……

十全果菜市場自民國64年從鹽埕區遷至目前的三民區，占地約4公頃，每天供應高雄人的鮮果蔬菜。但就如同先前所言，對一個城市來說，經濟考量總是高於一切。菜市場這個生活底層的消費模式，一如庶民，是最小單位的，未來的未來，沒有人可以說十全果菜市場會永駐於此。東京築地市場都遷到豐洲了，關於城市，它總是在變動中。

雖然城市的樣貌會改變，但歷史會留下，留在與它走過一段路的人心裡，也在我們緬懷的文字裡，留下隻字片語都是為了證明我們曾經走過。

市區發展轉型之痛，你怎麼看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