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阿公自己「逆向行駛」,卻回阿嬤說,是車道上所有人都在逆向行駛的笑話嗎?那天,我竟成了笑話。
清晨的天空微微飄著雨,我聽著程璧的<步履不停>,一路從溪洲河濱公園,途經社子島往南港騎去,在進到大佳河濱公園的窄道前,毫無預警地,被迎面而來的路跑人群淹沒。
當我騎車在前方十公尺處,望見人群不斷朝我跑來,我無處可躲。試著靠邊用雙腳帶動單車,步態蹣跚地前進,但沒過幾秒,我便確信繼續這樣走下去,一定會撞到跑得比較恍神的跑者。我停下來連同單車倚靠欄杆,等待人群慢慢流經。那感覺像極了正在等待,一個不知何時才會綠燈的紅燈。
我苦笑著,癡癡凝望著每一位跑者。彷彿無盡的人群中,有熱心人士告訴後方的人前面有車,有專心聽著音樂,直到跑到我眼前才趕緊閃開的人。有根本沒發現我就匆匆跑過的人,也有眼角餘光掃到我,露出困惑表情的人。
那一刻,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我怎麼會在這裡,一點也動彈不得。
當所有人都與自己反方向前進時,這物理上的荒謬現實,彷彿在提醒我,我本就是個格格不入的社會異類。提醒我過去如何脫離體制,在流浪的路上,做著不合時宜的事,過著有人稱羨,也有人嗤之以鼻的日子。
當路上有人說我很勇敢時,我卻始終明白自己的懦弱與卑微。我像個騙子,告訴人們可以嘗試更自由的選擇,自己卻也沒能從心靈的枷鎖中掙脫。我不斷地發聲,但也曾自我質疑,究竟又有哪個誰聽見了呢?
直到我開始只是做回自己,專注在每個能夠活著的當下,我才慢慢確信,從來就沒有高牆。那道虛構的牆,是心智被灌輸了無數的概念,而那無數概念形塑出了世界,世界建構出了此刻的樣貌。那是你心底的種子,在更早以前,就深深被扎根而生長出來的果。
約莫過了整整兩首慢歌的時間,密集的人潮終於逐漸露出了空隙,我鼓起勇氣踩下踏板,專注緊盯前方的跑者們,每一個空出的縫。我一道又一道地鑽進縫裡,像是在玩射擊遊戲時,閃避著前方射來的彈幕。
終於,我穿過了人群與窄道,來到了大路上,一路順騎到大佳河濱公園,前方等著我的,卻是路跑的終點線。而我卻在終點的另一端。
「請問我能從這裡通過嗎?」我問終點線後的交管人員。
「不行,這裡不能通過。」交管人員回。
「可是這裡沒有其他的替代路線了。」我說。
「你從旁邊騎,過了終點線再進跑道。」於是我把車抬起來,放到一旁的草地設法通過。斜斜的草地上騎來相當顛簸,當我一邊搖搖晃晃試圖平衡時,我望見了遠方,有個男子正迅速地跑來,廣播熱烈地歡呼著,原來是半馬組的第一名正要通過。我無法分神仔細端詳他,只待緊隨的幾名跑者,穿過了我的側邊後,我趕緊把車騎進跑道,小心騎行避免驚動緊接而來的跑者們。
我心裡不禁想,如果自己在路跑的終點線前,突然看到一輛單車朝我迎面騎來,我內心也難免會一陣錯愕吧,但想趕緊離開,反而可能增加危險。總之,我真的是來亂入的。
我繼續往前騎了兩公里左右,終於脫離了路跑路線的範圍,得以把我的環騎河濱公園之旅完成。其實我沒想著要當個異類,不過事到如今,那些事情都不是我說了算。
回頭想想,人生逆風時,亦是看清自己模樣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