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怎樣都躲不掉台北女子圖鑑的話題,不自覺也開始煩惱,什麼印象能標誌出台北?
這個問題我覺得不好回答,光想該從哪個角度切入,就會猶豫許久,但不得不承認,最先卡在腦子的念頭是「吃」。(絕不是因為台北不好吃)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掉進跟吃有關的書,其中一本是洪愛珠的《老派少女購物路線》。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86823
看過的人會曉得,這是一本睡前看會心靈空虛的書,因為你全身上下會渴求書中提到的食物。
看這本書還有個感受強烈衝擊我,那就是,作者真的能自稱是臺北女子。特別是這段茶食送禮攻略:
到迪化街百年老店「高建桶店」,或「林豐益商行」,買幾個帶蓋竹籃。放一盒大稻埕「有記茶行」的奇種烏龍,或「林華泰茶行」的日月潭紅玉,再填滿小糕餅,拼配「劉仲記」的玫瑰酥糖、椒鹽桃片,和延平北路「龍月堂」的台式綠豆糕、鹹梅糕,兩家皆以白紙印大紅字包裝,皆古樸可愛。若圖吉祥意頭,再加上一隻「李亭香」的金錢龜,花生軟糖塑成小烏龜,背上還寫壽字,長得特逗。幾家老字號,相加起來數百年歷史,一盒子故事可說。
如今熟悉馬卡龍和國王派的人,比熟悉鹹梅糕的人多,我覺得可惜。請朋友體驗這批古典的美味茶食,將之當成全新口味來享受,是一個老派台北女子的心意。
糟糕,我就是喜歡搜集台北的西式甜點名店,卻忽略傳統中式點心店的台北人。
雖然我也曾在段落提過的一些店家買過東西,但很慚愧地,我品嚐到的滋味除了「傳統」之外,真的是嚐不出其他特別風味,得讀了《老派少女購物路線》才懂備料及製作的工夫。
要懂一個地方的吃其實很仰賴家庭。我們家的背景跟作者不同,是後來才搬到台北的台北人。我的上一輩沒有上上一輩傳授好店名單,自然沒有太多可能去探索有文化資本的傳統好店。
像是,最近我看 google map 才知道,小時候住家旁的普通台式麵包店,居然是幫五星級飯店代工月餅的隱藏店家。可惜我從來沒吃過。我仰賴 google 才得以認識自己生長的地方。
我的童年硬是少了傳統老店的冒險之旅,反倒填塞過多麥當勞等單一、標準化的飲食店,迫使我得跟觀光客一樣,用探索的姿態回頭品嚐那些老店。
也因此,我一直記得第一次嚐到手工熬煮的燒仙草,有股很舒服的藥草清香。往後每吃到燒仙草,都很期盼能重現那個風味。
難道是經過時間熬煮的傳統食物,具備某種神奇的標誌性?不對,應該說光「吃」本身就具備某種標誌性,透露了你從小的飲食習慣,透露你習慣生養在怎樣的地方。
不過,「傳統」似乎更常凸顯小範圍的標誌性。何止是跨縣市口味不同,光是這一攤跟那一攤的口味就不同了。甚至,老闆年紀大了,後繼無人接手,決定收攤。老闆的手藝只能限縮在某些人的記憶中隨人老。
某次我跟身為道地嘉義人的外公、媽媽、舅舅們尋找嘉義潤餅。他們最愛的「黑松春餅」歇業了,只好找別間填補心靈,踩雷式地挑一間買。當下我被過量的花生粉、糖粉收服,但外公他們咬沒幾口就放棄。
標誌他們記憶的那個味道,已經找不到了。
另外傳統願意等,願意麻煩。現代人忙碌,哪能像古早以前的婦女,為每日三餐費盡心思煲高湯,細挑食材。
所以還保留記憶中傳統味的老店,才會成為某些人內心的標誌性吧。
我覺得很像作者在書中對南北粽宗教之爭的看法:
大家維護的,非常可能只是自家粽子的延伸類型。與其說是南北之爭,不如看作門戶之見。
從過去家中長輩自包粽子,到人丁減少後,寧願去市場買粽子。大家想吵的南北粽,可能不是真的在比較優劣,而是想鞏固能標誌出記憶中的那股美好滋味。
在食物標誌出記憶的當下,我們更確立自己來自哪裡、是怎樣的存在。
說不定等漢堡肉被未來肉取代後、等速食店員全被機器人取代後,我們就會開始寫文章緬懷早年大麥克的滋味,而且非得從小時候比臉還大的漢堡開始說起。希望那個時候的台灣,是唯一保留傳統手工煎製大麥克的清淨地(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