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出真正的向心力

我是陳正勳導演，經常拍攝企業文化的紀錄片。有執導過100年，50年，25年不等的企業。過去的慣例，影片的「主角」都是創辦人，或者是現任的董事長，再搭配他們的家人，頂多就是再拍攝少數的高階主管。

做為「配角」的員工，也就是襯托的綠葉，縱使有台詞與畫面，也都不會太多，更不會談到他們來這家公司的原因、工作時候的心情、或者與同事相處的過程。有時候這些配角，還只能在正片結束之後，和片尾的工作人員名單，默默的出現，連一句台詞都沒有。

其實以公司的創辦人或董事長，做為影片的主角，來敘說創業的初衷、奮鬥的過程、與得來不易的結果，這絕對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這樣的作品，散發出強大的故事力，滿足大家的好奇心，知道這家公司是如何白家起家與成功致富。不過當我們希望，讓員工產生「向心力」的時候，影片的主角就必須回到員工身上。

要讓員工有向心力，容易嗎？難。

錢，可以買到員工的向心力嗎？

只能買到「注意力」，而且是非常短暫的注意力。薪水愈高的員工，愈注意老闆的喜怒哀樂，老闆不在的時候，員工的注意力就會開始下降，直到下班消失不見。用「注意力」和「向心力」，來經營公司是截然不同的情況。

用注意力帶領員工都是辛苦錢，因為老闆必須一直緊盯著員工。只有讓「配角成為主角」，讓「員工也能說故事」的時候，才能凝聚出真正的向心力。這時候老闆縱使不在，員工也會自動做的更多，讓公司賺的更多。

「恆誼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於1961年，生產硫酸與硫酸銨，供應農業與工業使用。70年代成立複合肥料場，是台灣生產規模最大的民營肥料公司。2021年是公司60歲的生日，何基丞董事長規劃為公司拍攝一系列的紀錄片，而且「主角就是員工」。

為員工留下紀錄，就是為公司寫下歷史。總經理賴清淵說：恆誼公司60年了，要為公司留下一個企業文化，就非得要靠紀錄片才能做到。「因為你的根不見了，即使做出更好的東西，人家也不會記得你是誰」。

所以一位員工拍一部影片，用年資排列，不分職務高低，選出最資深的20位員工。有主管，更有第一線的操作人員。還有已經退休，但是特別值得感謝的員工。每個人都是影片的主角，說著自己在公司裡的點滴與家庭生活的改變。最後再將這20部個人影片，重新剪接，成為一部35分鐘的作品，讓董事長與員工們共同見證這60年的歷史。

當故事的主角，是公司60週年的時候，送給資深員工的禮物。對於員工來說，這是一件意料之外的禮物。他們緊張的說：「這輩子只有在結婚的時候，才會出現攝影機，一直照著自己」。不過真正開始拍攝的時候，他們幾乎忘了攝影機的存在，侃侃而談，有時感動、有時激動、有時流淚、有時歡笑。因為他們談的不只是一份工作，是自己奉獻的一切，是自己與同事的情誼，是難得一次做主角的自己。在這20位員工的故事裡，跟大家分享其中三則故事。

方玉樹副總經理，1975年任職至今，到2022年已經有47年的年資。他說：剛到「恆誼化工」的時候，主任就告訴我，先從油漆做起。當時我弄到整個頭髮，都有不同顏色的油漆，紅的、藍的、綠的都有。以前讀書我當班長，當兵的時候當輔導長。不過到了這家公司，就要學習從最基礎的工作，好好做起。所以不管學歷有多好，都要放下身段，從實作中學習。

我和何澄清董事長有一份情同父子的緣份，是他錄取了我，也幫我買了一輛摩拖車方便上班。甚至在我父親往生的時候，董事長更是開著公司的遊覽車，載著同事們來上香致意。這份情，真的是一輩子都記得。所以我常說：「恆誼公司」是一個大家庭，有一種濃厚的鄉土氣息。大家下班之後經常請客吃飯，所以帶給我的是，滿滿的精彩回憶。

林德松是營業部主任，2001年任職至今，到2022年已經有21年的年資。他說：是何基兆前董事長面試我的，不過剛進公司有些不習慣，因為「恆誼化工」是傳統產業，建築都有歷史了，不像我之前在科技廠，或是在銀行上班的時候，是比較光鮮亮麗的。

公司是台灣第一個設立的民營肥料廠，生產的肥料品質相當的好，半年都不會結塊。最近這幾年，公司有相當大的改變，也準備跨足到高科技產業，提供精緻硫酸給科技廠。

營業部的工作，就是要扛起公司的營業額，把硫酸銷售出去。這個壓力是非常大的，因為國內的廠商都會削價競爭，有時候價格壓到成本以下，真的是欲哭無淚。為什麼我會在公司20年，還繼續拚下去？

有一次餐會結束的時候，何基兆前董事長搭著我的肩，問我說：「我們是不是兄弟？」。因為他是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長，而我只是公司裡的一個小員工，所以心裡相當的感動。每當工作上有瓶頸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句話：「我們是不是兄弟」，而讓我堅持下去。

顏伶蓉是會計課主任，1997任職至今，到2022年已經有25年的年資。她說：早期的時代，帳務都沒有電子化，都是用手寫在記帳。我是一個觀念比較新的新人，所以與主管溝通之後，他們就很支持開始走向電腦化記帳的方式。因為信任，在這裡每一個人都有發揮的空間。

在公司已經服務了25年，同事對我都很好，有三件事讓我一直感謝在心裡。第一件事情，是我上班發生車禍之後，當時的岡林總經理與涂秀雲課長就到家裡來看我，這讓當時的我很意外與感動。因為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員工，可是他們卻願意親自到家裡來看我。

第二件事情是，因為我的身體不好，所以留職停薪了半年。不過當我回來復職的時候，何基兆前董事長就很熱烈的歡迎我，讓我覺得很窩心，就好像回到家裡的感覺，永遠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在支持著你。

第三件事情是，我媽媽發現得到乳癌的時候，我很驚慌，不曉得該怎麼辦？因為一旦離職照顧媽媽，就會沒有了收入；繼續上班的話，我就不能照顧媽媽。這種內心的煎熬很痛苦，在心裡上更是一個很難接受的事情。當時我的同事邱顯通經理，聽到我媽媽生病之後，他做了一個舉動，他跑去銀行領錢出來說：「你不要擔心經濟的問題」。

這樣的同事之情，就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互相扶持。現在我媽媽身體很健康，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成就。而這個成就的背後，真的要感謝我的同事們。

何基丞董事長說：我們家族在台中是做麵粉業，1952年成立「聯福麵粉工廠」。1964年家族投資「恆誼化工」之後，我的父親何澄清先生就來到苗栗的頭份。當年投資的金額大約是1600萬，「恆誼化工」這個名字，代表著永恆的友誼。父親何澄清卸下董事長之後，由我弟弟何基兆擔任，現在則由我接任。

當年在廠區裡面，還有其他農民的土地。所以我父親會特地到別的地方購買土地，再跟這些農民交換。經過幾十年的努力之後，「恆誼化工」才擁有2萬多坪完整的廠區土地。

何基丞董事長談到，他在祖父何天數身上學習到如何善待員工。 他說：當年祖父經營「聯福麵粉工廠」的時候，那個年代員工都是帶便當來上班，有人就說有一位員工，常常吃完便當，洗乾淨之後，就會偷偷在便當盒裡，裝了滿滿的麵粉帶回家。

祖父聽了幾次之後，就去打開這位員工吃完的便當盒，一看果然裡面都是麵粉。後來祖父就把便當盒帶走，把麵粉倒回去，然後掏了錢放在便當盒裡，再把它還給這位員工，從來也沒有處罰他，因為他家境很窮。善待員工之後，他反而不再有這樣的行為。

這是何基丞從祖父的榜樣裡，學習到善待他人的態度。他更在父親何澄清的行動上，學習到如何尊重土地。他回憶到：在我讀大學的時候，父親就把祖宗牌位，從台中請到頭份，因為父親說：他在頭份也住了快40年。父親做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衝擊。因為我們以前都是大年初二的時候，要從苗栗回到台中祭祖。所以這個行動，是父親對居住土地的認同與尊重。

「善待他人與尊重土地」，是何基丞董事長從長輩傳承下來的態度。如今已走過60年歲月的公司，思考的是，要如何開創新的局面，與該立下什麼樣的榜樣，傳承給下一代。

何基丞董事長說：我們在老的地方，可以蓋出很多新的東西。就像恆誼是個老廠，可是它現在做的硫酸，或是將來做的肥料，都是做最新的產品。所以它是一種與時俱進的觀念，這對下一代是一種珍貴的東西。

因為世代的傳承，事實上是理念的傳承，是態度的傳承。經營一個企業，我的態度是：「我並不擁有它，我只把它接在我的手上」，好好的把它形塑成，可以傳承給下一代的企業。只有這樣子的態度，我們才能夠很努力，很清楚，知道自己的企業經營上的定位。

作者：陳正勳導演官網

導演是說故事的人，拍片也寫出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