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她說。
X.梵托醒來,木然看向周遭,想不起任何事情,除了那總出現在她夢裡的女人所說的話。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曉得身處何處,也沒遇過任何他人。她待在一個白色的房間,躺臥在一張白色的病床上。房間中的所有物品,包含圍繞在床頭的醫療設備以及她穿在身上的長袍,全都是白色。唯有那置放在矮桌上的盆火,呈現著充沛飽滿的紅色,遂成為女孩每次醒來最先矚目的焦點。
然而,這天情況開始有了變化。
女孩X發現房間那扇落地窗的捲簾,在她熟睡時讓人所拉起。她坐起身,望向窗外,發現自己居高臨下,以一種備受尊崇的視野鳥瞰著整座城市。她看著魚鱗般密集的屋頂,毫無規律地分布在視野中,加上那隨興而凌亂的街道和歪斜不齊的街區規劃,心中不由自主地挑起一絲厭煩情緒。
這時,她留意到視線的右前方矗立著一座摩天輪,腦海中的回憶機制像是被觸動般浮現一幅畫面。那是有天,她搭乘摩天輪,當座廂順著圓弧,爬升至圓周零度,也就是摩天輪最高點時,所見之視野。當時,她一個人在座廂中。她靠向廂邊,爬上椅墊,試圖從觀景玻璃去看樂園城市的全貌。在那個時候,城市飄著毛毛細雨,瀰漫的水氣糊去所有有形物質的邊界。她看出去的世界,因為雨絲的過度柔化而成為了無邊際的汪洋,一時找不到足以對焦之處。她承認眼前的景象對於常人而言確實壯闊。但,對她來說,只為她帶來了星火般的愉悅,隨即就轉為失望。
不夠。她想。這遠遠不夠。
那天,生命所向她展現的,是她人生所欲求的遠景。而,當時年幼的她,卻僅有直覺般的認識。直至後來,女孩遇見她生命中注定的導師。在相處過程中,她發現她們之間有著近似的視野高度與同樣銘刻於心的重要使命。在導師所能給予她的詳盡指引中,她才明白她一生所欲追求的是格局。唯有如此,她才得以全面地綜觀事件,不讓個人情緒影響理性分析。也正因如此,在許久的將來,長大後的女孩能以人民為懷,推翻舊有那些號稱美好的虛偽體制,帶來新的局面,成為令人仰慕的聯邦總理。
但,那終究是數十年後的事情。此刻,還未能釐清自己,略顯得自以為是的女孩,X.梵托,正因為她不久前所做的錯誤決定,失去記憶,獨身一人被囚禁在白色房間裡頭。
她持續看著眼前的城市,回想那獨自搭乘摩天輪的細雨天。除了那使她失望的視野,她還慢慢想起在那早一刻經過圓周零度,正往下緩緩轉去的前個座廂裡頭,有四個感覺熟悉的人影正注視著她。女孩隱約曉得那是被定義為「家人」的感情羈絆,卻怎麼樣都無法重現那些臉孔的原有樣貌。
我身體中那些難以忍受的感覺是什麼,她想。
就在X.梵托試圖回想的同時,一陣睡意襲來。於是,她遂又緩緩睡去,再度做起相同的夢。夢裡,她自願走向一扇明知是陷阱的門。因為,她以為她的犧牲能重新團結分裂的兄弟倆。況且,在她的眼中那根本稱不上是陷阱。有個穿著白色長袍背對的女人在門後等著。女人回頭,微微轉過身,向她伸出白皙的手,邀約著她一起同行。她毫不遲疑地走向前,握住那意味著召募的手掌,然後開口詢問那白袍女人,那些被留在門後的該如何是好。
「讓他們成就妳,」夢裡的女人將視線看回前方,然後說:「偉大的背後都該有所犧牲,就像自古以來人們為了尊崇神所做的那樣。」
女孩感到疑惑,還未問出口就聽見女人明快地回覆。
她說:「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