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裨海紀遊》是清初文人郁永河的作品,他是浙江人,在福建當官。
西元1697年的時候,福建的火藥庫出了事,五十幾萬的硫磺火藥毀於一旦。怎麼辦呢?福建省的官員聽說,台灣雞籠淡水的地方出產「石硫磺」,不如去弄來以補不足。
旁支的史料我就不去查太多,這裡也沒打算全文翻譯。網路上就找得到Tony大的
《裨海紀遊》翻譯,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好,看上去福建省要去台灣採硫磺是合情合理,理由充足的。不過我打過春秋筆法疫苗了。
硫磺是軍需品,像更早時候的鐵。跟馬不一樣,這個你也不能平時託管於人民,戰時徵收。硫磺這種東西不會是「賦稅上繳」,主要肯定是靠朝廷預算採買置辦。
但福建省捅了這個大簍子,當時是下旨要他們「自行賠償」的,簡單說,在中國大陸上要採硫買硫的成本,比去台灣開採來得高。
只要你不把人命安全當風險成本。
當時去台灣風險很高嗎?我們都說渡過黑水溝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郁永河的描述是:「䑸帆往來,絡繹海上,增八閩而九,甚盛事也」。
「增八閩而九」是把福建省八府加一個台灣府,變成九府。文人筆下表示兩岸往來絡繹不絕啊,這種文學筆法就想像隨人,也不用特別偏向說哪邊才是對的。
郁永河是一個喜歡旅遊的人,基本上《裨海紀遊》的開頭就說,他是福建八府都玩遍了……此人入閩已有七年,聽說有這個去台灣的機會,那還不把這缺張補齊了?
好,就跟上了這個隊伍。
郁永河沒有太特別介紹這個TEAM,但強調說有一個「郊送者」。不過是一個採辦隊,都要特別安排這樣的人,你想要是乾隆皇來巡那陣仗該有多大?
喔,郁永河這時是康熙三十三年。
他們本來中午出發,結果碰到大雨,就在郊送者呂陽家裡住了一晚。隔天出發,因為風景很漂亮,郁永河詩興大發,就寫了一首七言絕句。
「浩蕩江波日夜流,遙看五虎瞰山頭;海門一望三千里,只有羅星一塔浮」。
晚上去拜訪了台灣府諸羅令的兒子,約了大家一起出發去台灣。當時淡水就是諸羅縣轄下,諸羅可是嘉義啊。你就知道這行政區隨便畫一畫的。
讓我想起馬超守臨沮的故事,看古地圖還原標示,臨沮就是荊州那邊靠益州的一個小點,馬超在守個喇叭?實際上劉備他們的行政區,應該是從巴地到荊州一大塊山區,都給畫在臨沮縣內的。
好啦,又出發,郁永河就是秀才味很重,到一個地方就寫一首詩作為描寫代表,滿厲害的。
身為一個狗官……不是,就是個官,郁永河他坐著人力轎。渡河的時候,轎子就放在船上,說是搭船,仍是坐轎,他也覺得挺新鮮的。
你知道,郁永河的官不大,平常沒這種機會。就是領了這種出使絕域的任務,才能享受這個派頭這個排場。
當年張騫,不外如是。
可令郁永河驚訝的不只如此。因為他的轎子上船時,船還在岸上啊。
結果船伕拿竹篙一撐,船兒滋溜一下就竄出去了。
「岸上撐船,舟中乘轎,一時兩奇事,僅見於此」。
左右無事,幾天下來總算到了泉州府。
剛好那天陸師提督吳公英到任,軍隊全副武裝,出城列陣歡迎。學生們也爭先恐後地跑出來看,郁永河也覺得很妙,就記了下來。
又兩三天,來到了劉五店,總算要搭海船了。這是要先到廈門的。十幾里的海路,就給郁永河碰到了大風浪。
「羣風驟至,巨浪如山,帆掠水三尺,傾斜欲覆,浪入舟中,衣冠盡溼。」
好不容易上了廈門的岸,日頭已經落山(顧視日影,已墮崦嵫。崦嵫泛指太陽落下的山)。他們又趕了一陣路,半夜才到旅店,大客滿,郁永河等人只好到附近的宮廟休息等待天明。
欸,大客滿不是指房間住滿了,有看過龍門客棧之類的電影嗎?那是連吃飯的餐廳都坐滿了人,擺滿了行李,大家就求個屋子遮蔽一下夜裡的寒冷跟水氣罷了。
這段行程有些小趣味。
你看郁永河從福州出發時,還可以顯擺一下。到了泉州,已經沒什麼了不起,大家比較關心陸師提督(水師提督我比較熟)。
再到廈門?跟一般的旅行者已經差不多了。
畢竟你是外地官,在人家地頭上耍官威那是不成的。八府提督九府巡按天子出行才能壓地頭蛇。
隔天一早,郁永河他們就去水師裨將那邊拜碼頭,請人家幫忙張羅住處跟渡海船隻。
郁永河這次的任務就是省錢大作戰,可沒有大船在這邊等著使者呢。
那你想,他光是渡海到廈門,就碰到風浪了,這幾天海象肯定不佳。
閒著沒事幹,郁永河就拉著大家一起去虎溪岩觀光
也是滿可愛的他們,凡碰到狹窄難行的地方,就會讓一個人去「守關」。然後大家猜銅錢打通關。
猜錯的?先罰三杯啊。
到下一關,就是換通關成功的人來守。
一路玩了十七關,不亦樂乎。
結果玩了兩天,郁永河腰痛啦,只能休息。他自己說自己身體不好,常常都要靠吃中藥補身。
這一休,休了十二天。
海風暫止,船伕說要渡海就趕快吧,海象是千變萬化的。
好啦,大家急忙登船……等等,你郁永河怎麼知道「海風暫止」?就是一出海風雨又來了,一來就是個三天三夜。
這邊交代的不是很清楚,總之他們是沒有冒進。可能在海上習慣習慣搖晃吧。
諸羅令的兒子,叫小董,還有他舅舅老石,都來會合。這一行總共是十三艘海船。又過兩天,才開始往金門前進。
海上定方位啊,用的是八卦方位,很有中國價值:「凡自廈門往臺灣水道,當自乾趨巽,舟師忽轉舵指坎。」
發生什麼事?不久船就在金門旁邊停下來了。
因為沒風。
郁永河這才明白,海上航行又怕大風,又怕沒風。
想起以前有去過台灣的人跟他說,曾經碰過十天內有七天都沒風,水面如鏡,都可以看到海底呢。
今天,郁永河總算見識到了。
這我玩大航海時代也略懂,至於那麼美麗又致命的海面只有神鬼奇航裡看過。
下午,就著微風開始慢慢前進。
太陽下山後,郁永河回到艙房就寢,聽著風聲慢慢大起來,伴著海浪聲,還有小董的嘔吐聲入眠。
嗯,小董暈船,只有他。
據船夫說,半夜渡過了紅水溝,早上郁永河他們起來,看到的海面就是正在渡過黑水溝了。
「臺灣海道,惟黑水溝最險。自北流南,不知源出何所。海水正碧,溝水獨黑如墨,勢又稍窳,故謂之溝。」
黑水溝就是黑潮,這應該滿共識,欣賞一下當時的認知也不錯。實際上挺複雜不過考試不會考,有興趣可以額外研究。
後來有人記錄:「廈門到澎湖稱大洋,澎湖到鹿耳門是小洋。大洋一開始是深藍,然後綠色,然後紅色,再來黑色,然後淺藍……到鹿耳門那邊就白了。」
紅水溝到底是怎麼樣呢?倒也是沒人說得清楚。
黑水溝他們說常常會有一個臭味,又會有海蛇順流來繞船。
這叉一叉就解決了,就是怕忙著弄海蛇的時候,船被黑潮往南帶了,你就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
看星象辨位,是朝廷的技術,我想討海人應該也有一些門道在。但白天主要還是以視覺基準物為主。如果沒有專業的討海人帶路,你想要唐山過台灣,那還真不知會過到哪去。
其實就是這樣,我過去沒有想過這件事。
對於當時的人渡海來說,海象惡劣那是只要你不在沿岸就要慘,哪分什麼黑水溝藍水溝紅水溝。
但黑水溝可以帶著你找不著北,這才叫難過。
還好,郁永河這船專業的,他們大概過中午就抵達澎湖了。他聽到船伕說看見澎湖,也跟著爬上船尾瞭望,一定很爽,又做了一首詩。
其實郁永河的心是很活潑的,老實說我有看過後面,他說自己身體不好也是有點自謙。
你看他來不暈船,到台北不生熱病,在颱風水災中奔走都可以去演動作片了,又愛旅遊爬山……他身體不好我這種宅男都該去撞牆了。
不過要進澎湖登島的時候風向不順,一直到傍晚才靠近。
有去澎湖玩過應該都知道,其實澎湖也沒什麼良港的。
他們是停在近海,改搭三板(舢舨?)登岸。
抵達澎湖的郁永河一行人,又會碰到些甚麼事情呢?
請待下回分解。
如果你對《裨海紀遊》有興趣的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