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不孤單》|儘管埋葬我的皮囊

2023/01/15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女巫不孤單/絕非孤行You won’t be alone
劇情片
導演:Goran Stolevski
年份:2022
產地/語言:澳大利亞、英國、塞爾維亞/馬其頓語
目錄
一、皮囊
二、女巫
三、唾液、血與淚水
金馬的片名翻譯跟Myvideo上的不一樣。在觀影過程中,我聯想到的是泰倫斯馬利克《隱藏的生活》,在高山上奔跑,享受自由與自身信仰的價值,縱使肉身被囚,也美得不可言喻。

一、皮囊

「你們能埋葬我的皮囊,但堵不住我的流水,當我的流水被堵住,那我就會變得虛無」世界已經存在太久,所以一切都有了其他意義,狼食女作為在時間長河中載浮載沈的個體,只能遊蕩在這個塵世間,然而⋯然而,變形對Nevena而言就是追尋存在於不同生命之間的意義。
流水不再只是流水,而是意識、情感的流動,Nevena從低語媽媽的女兒變成了女巫媽媽的女兒,藉著每一具皮囊成為男人的妻子與婆婆的媳婦,又再成為別人的叔叔、弟弟或是女人偷情的對象,但她彷彿從來沒有真正活過,只是盲目地在不同的皮囊間穿梭,體驗著肉體與身份的轉換。每一次全新的面目都帶給她截然不同的感受與經歷,因為男人與女人在社會地位上的落差,甚至男人或女人各自的團體中又有階級與規則,男人上下有別,女人同甘共苦。
靈魂沒有性別,然而⋯然而皮囊有,Nevena在變形的過程中反覆應證了這點。她是狼食女,她溫柔的靈魂可以被各種迥異的皮囊包容接受,從動物到人類,從女人到男人,她可以將自己自由地鑲嵌入任何一副皮囊,卻無法阻止人類社會對皮囊的約束,因為性別是後天造成的,而非與生俱來的,社會見到男性擁有陰莖,所以賦予他應該成為陽剛雄性的使命;見到女性擁有子宮,所以迫使她成為養兒育女的生育機器。
Nevena懂了,「當你和女人在一起,你是一面鏡子。她們笑,你就笑,她們睜大雙眼,你也將雙眼睜大。但對男人而言,你是流水,將他們包覆。」「當男人在房間裡,不要張嘴。」女性在父權社會是一種連續體,藉由共感分擔父權對她們的欺壓,又一個女人被丈夫施暴,Nevena指著自己的受暴後留下的傷,抱著她笑。
然而⋯然而,當她是男人,這個世界便不再灼燒著、痛苦著,因為她可以躺在草地上自由地坐看雲起時,可以讓陽光輕撫自己,因為她是男人,所以不會是女巫附身,男人可以為了性慾而失去意志卻不會有人責怪,因為是男人。
然而⋯然而,Nevena在身為男性時看見了一個小男孩,因為不具有陽剛的力量而被眾人唾棄,就連親生母親也看不起。不會生育的女人是廢物,不會砍柴的男孩也是廢物,因為他們在性別功能上的失能,導致被社會邊緣化。上野千鶴子曾在《厭女》中提及,男性同盟排斥著一切非男性的存在,包括女性、娘娘腔,並以此確認自己的男性氣質,在父權異性戀霸權之下,只有兩組分類是正常且標準的,「男—陽剛特質—異性戀」與「女—陰柔特質—異性戀」,其他均被斥為娘娘腔、男人婆或噁心、變態。男人知道Nevena的愚笨是被狼食女所惑,只會嘲笑其因好色而變得癡傻,還是放任他在男性群體裡來去自如,女人哀嘆著如此俊美的男人被狼食女禍害,感到惋惜,然而⋯然而,小男孩卻只因為不夠陽剛、不能砍柴,而被整個社會排擠,監押在家門以外之處。
然而⋯然而,直到Nevena為了拯救女孩垂死的性命而繼承女孩的皮囊,她才發現原來生命可以如此溫柔且充滿喜悅,父母的愛、同伴的愛,有如流水一般包覆著她,她不需要再施捨或是犧牲,從此,少女藉著女孩的皮囊重生,不再孤單,因為她能夠與男孩相知相愛。
Nevena看破父權的本質,男孩纖細的靈魂吸引了她,破而後立,兩人得以在由陰陽同體人所建立的家庭中相互扶持,任由外界風雨飄搖,內心卻始終溫暖。男孩成長為了男人,也得知了Nevena狼食女的身份,卻親吻上她的利爪,因為狼食女只是皮囊,而男孩愛的是她的靈魂。
至此,狼食女毋須藉由轉換皮囊繼續苟延殘喘幾個世紀,流水得到無窮盡的釋放,愛的降生讓Nevena得以永生,狼食女獲得了感受情感的能力,就算化為枯骨後被埋葬,這份情感也會如流水般在宇宙中生生不息,擁有著愛、給予著愛,是生而為人最珍貴的寶物。
存在主義始終在探討人的存在本質究竟歸屬於人的「皮囊」抑或是「靈魂」,但我想,對Nevena來說答案是必然的,無須多言。

二、女巫

「沒有一個女人是不想當母親的。」老處女Maria遭到了父權的物理與心理強暴,在父權價值觀中,女性淪為生育工具,繁衍是女性僅存的生存意義,在Maria的過往中,她被村民發現了狼食女的身份,被送上火刑台,致使她全身佈滿火紋,面目可怖,這導致了她對於人類的不信任。彼時,獵巫相當盛行,而獵殺女巫源自於對未知的恐懼和對巫術的害怕,更反映了父權社會畏懼著女性擁有力量,那些「知識」、「美麗」、「慾望」或是最基本的「自主權」,在父權壓迫機制下,男人可以說可以做,但女人不行,只能被迫害成行屍走肉,一切的導向促使了Maria成為狼食女,在本片中的女巫本身無罪,然而身為女性就是女性的原罪。
提及獵巫,在獵巫手冊《女巫之鎚》中:「巫術是來自肉體的色慾,這在女人身上是永難滿足的,魔鬼知道女人喜愛肉體樂趣,於是以性的愉悅誘使她們效忠」。所以在不少有關女巫指控的法庭文獻當中,都有跟魔鬼性交的罪名。而在《聖慾》、《暗黑聖女》中均可見女性以上帝之名承受非人所不能的苦難才是神聖的道德觀,苦難越大越是神聖,女性甚至不能擁有性自主權,就算《聖慾》Benedetta以耶穌像當作陽具的化身,迎來的同樣是被指作邪惡後的焚燒,在在體現了父權對於女性的壓迫。

三、唾液、血與淚水

Nevena擁有兩個母親,「低語」母親與「女巫」母親,而她也分別從兩人身上傳承了「低語」的習慣與「女巫」的身份,並化作自己的力量。Nevena成為女巫,在低語中思考,一切如詩,在她的腦海裡流轉,她將「然而⋯然而⋯」反覆咀嚼,因為世界並非既定的模樣。
而「女巫之唾」是狼食女用來傳承力量的方式,她們用爪子將繼任者的胸膛剖開,在上面用力吐一口唾沫,當繼任者吞下第一口血,便傳承為狼食女,諷刺的是,這份力量更像是被Maria用來報復,對象是自己的繼任者Nevena。
Maria「女巫」母親的母親身份係從她殺死了Nevena的「低語」母親傳承而來,母女在父權體制中始終是傳承的象徵,篤信上帝的低語母親用愛的名目將Nevena囚禁在岩壁中一十六年;擁有聖母瑪麗亞名號的老處女Maria不如聖母般慈愛,由於自身所經歷的苦難,她反而殘忍嗜殺,人類在她眼中都一樣,都是邪惡。但Nevena不想傳承任何痛苦或是既有的觀點,在她變形的歷程中對世界有了自己的理解,能就自己的理解來區分善惡或灰色,對她來說,世界是可愛而非不堪的,她傳承了利爪,卻將其用來弒母,Maria的死意味著Nevena親自否決了這些傳承,決心帶著自己的女兒迎向全然的新生。
「為什麼對你來說這麼簡單?」Maria不解Nevena在人類社會中所能擁有的所有愛,恨意驅使著她存在,Maria再三毀去Nevena在人類社會中得到的幸福,回首望之,是為了保護Nevena受到傷害,欲助她提早認清那些人心險惡,然後回到自己的行列當中,但這又與低語母親的所作所為有什麼區別,那種預設成為你好的愛令人作嘔,誠如上野千鶴子所述,在自己人生中無法得到解放的母親,總在潛意識中希望女兒重蹈自己的覆徹,也因此她將Nevena得以獲得愛視作一種背叛。
導演在結局將其歸類成女人天性上的忌妒,女人天生就會忌妒幸福的同類,自身的存在意義隨著Nevena作為狼食女生下女兒後也被重歸於藉由生育獲得男性的接納包容才算人生圓滿,所以Maria便要殺死象徵著給予愛的男人。綜觀所有Nevena的變形,似乎都圍繞著男性打轉,先是作為妻子、媳婦侍奉著男人,再化身狼犬來觀察男人的行為舉止,進而變形為男人享受自由的權力,最後回歸至陪伴所愛男人成長的女孩—妻子,陰性的價值必然得伴隨陽性存在,必須藉由陽性的對照才有可見度,使一切又再度淪為男性凝視的輪迴。如果我們回頭看《燃燒女子的畫像》,便能發現在女性凝視下,女人的圓滿其實不需要男性的出席。
血是狼食女生存所依,也是所有生命的循環,透過啃噬鮮血延續生命、獲得力量,在此並非代表著嗜血的邪惡,而是變相地象徵了鮮血的純淨珍貴,畢竟萬物終有一死,死亡意味血肉的逝去,但Nevena對於生命的美好理解,賦予了這副血肉新的存在意義。
「男人希望得到女人的淚水,但我不會哭。」Nevena在全片中哭了兩次,一次是因女孩跌落山谷而失去的生命,另一次是丈夫與女兒迎向的結局,每一次哭泣都是與生命相互連結,珍貴無比,而非對父權屈膝的不值。
是這些流動的液體,形塑了Nevena生命中的所有樣貌,因為水無常形,所以擁有無限多種可能,「你是流水。」還記得她說過,但在男性凝視之下,也就是這般易於操控的似水無形,才讓女人能夠無條件地將男人包覆住。
Furmo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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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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