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無敵艦隊沉沒之前

　　在1588年的夏秋之際，英法之間的英吉利海峽，即將見證現代歐洲史的轉捩點。此時的英國戰艦雲集，匯集了當時英國海軍的精華，其海軍將領包含著名的海盜德雷克爵士。他們枕戈以待的，則是此時歐洲最強大的帝國：西班牙帝國匯集全國之力，打算入侵英國的無敵艦隊（Armada invencible）。純就國家規模來說，這場戰爭就是獅子博兔：僅佔據不列顛島一部份的英國，怎敢與此時的全球帝國，日不落國西班牙叫板。但結果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最終西班牙艦隊幾乎被徹底摧毀。剩餘的船隊遠遁北海，繞了一大圈才回到西班牙本土，僅剩不到一半的船隻。這次的筆記是要記錄這場戰爭的起因、以及西班牙的敗因。

　　我們回到開戰之前，稍稍探討一下為什麼西班牙國王要決定討伐英國。儘管在歷史常識中，西班牙經常被描繪為兇殘的海盜和侵略者，而這次似乎也是西班牙發起的入侵行動。不過，若是我們聚焦到1580年代歐洲的脈絡上，從西班牙政府的角度看，情況其實是恰恰相反的。以德雷克、霍金為首的英國海盜，在英國政府的授意下，長年洗劫西班牙本土和美洲航路。實際上，在無敵艦隊之戰前不久，德雷克才剛剛洗劫西班牙南部的大港加帝茲。換言之，對西班牙人而言，英國政府才是前來侵略的海盜國家。

　　在英國的海盜行徑以外，還有數個原因也導致西班牙的戰爭行動。英國政府長年支援當時反抗西班牙的叛軍，尼德蘭獨立份子（也就是當今荷蘭的起點）。尼德蘭獨立是否正當姑且不論，但英國政府明裡暗裡支援尼德蘭，卻不可能為西班牙政府所允許。英國在伊莉莎白一世的領導下，再度脫離了天主教，成為了新教國家。這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中，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分歧。更不可能為自詡天主教保護者的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所容忍。最後，也不能排除菲利浦二世個人的野心。實際上，菲利浦二世曾經因為婚姻關係，而有過統治英格蘭的可能性。雖然後來這個可能性隨之斷絕，但他仍然不放棄透過戰爭和血緣讓自己的子女繼承英格蘭的可能。

　　保家衛國、清剿叛軍、宗教信仰、以及個人野心交織，最終匯集成了西班牙無敵艦隊一戰。一場在當時的西班牙人眼中的「天主護持的正義之戰」。

　　在正義之戰的號召下，菲利浦二世集結舉國資源，打造出一批浩大的艦隊，打算一口氣擊潰英國。這批被稱為無敵艦隊的海軍，因為時間、地點，其實早不是英國海軍的對手。

　　在早先，西班牙的海軍確實取得輝煌的成就。比方說，一舉擊潰稱霸地中海一時的鄂圖曼土爾其帝國艦隊的勒班陀之戰。或者是在兼併葡萄牙時，於亞速群島擊潰葡萄牙、法國艦隊的戰役。他們最著名的海軍指揮官，聖十字公爵（Duque de Santa Cruz）阿瓦羅．德．巴贊(Álvaro de Bazán)，號稱一生無敗績。但是，西班牙的艦隊和海軍戰術，本是為了因應地中海的海戰而設計的，在地中海的海戰中，兩軍登艦作戰才是海戰的重點。換言之，西班牙的大船隊中，實際上多數是運載陸軍的海上堡壘。非常堅固。而且移動速度不快，操作也不靈活。

　　相反地，英國海軍則在以西班牙艦隊為假想敵的情況下，進行了海軍戰術和船艦的更新。更新過後的海軍戰艦與西班牙艦隊剛好相反：運轉更靈活、速度更快，而且搭載的火砲以長距離的砲為主。而他們的海軍戰術更是剛好與西班牙打算的南轅北轍：西班牙戰術在無敵艦隊之戰中，仍然把陸軍放為主角，海軍主要的任務是為陸軍清出登陸的道路。反之，英國自始就沒打算與西班牙在陸上作戰，他們打算在海上就徹底摧毀對手。

　　這兩個戰術的南轅北轍，實際上在德雷克加帝茲大劫就分出勝負了：當時，西班牙艦隊毫無還手之力。

　　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確實是知道西班牙艦隊在大洋上作戰不如英國海軍。他在加帝茲洗劫以後下給艦隊的指示，已經明確包含了他們該小心應對英國戰術和船艦優越之處。再來他的海陸指揮官也數次寫信勸說國王，不該行此無謀之舉，何況他們還打算在英國的主場，英吉利海峽開戰。但最終，國王仍下令艦隊出擊。這場海戰的勝負之明顯，既然早已為雙方軍政人士所知，那麼，為什麼西班牙仍選擇走向戰爭呢？

　　原因在於菲利浦二世深厚的信仰。這是現代人難以理解、但在當時卻干涉到每個人大小生活的重大要素。菲利浦在心裡，早已把無敵艦隊之役看作一場正義對待邪惡、天主的信徒與異端作戰的正義之戰。就像他早年與強大的鄂圖曼帝國對決，仍能略勝一籌一樣，於是他也傾向認為，這次的戰爭，即使有種種不利之處，天主也應該在他的身邊。於是他反過來勸說指揮官們應對天主抱持信心。指揮官們同意出擊，也不僅是因為國王的權威：正如前所說，許多西班牙人，實際上都相信這是場守護信仰、保家衛國的正義之戰，所以，天主必然護佑。

　　實際上，無敵艦隊重創之後，西班牙挾著其雄厚資源，很快就又重建了新的大艦隊——伴隨著應有的技術升級。西班牙的精銳陸軍，也繼續在歐洲縱橫無敵。所以，無敵艦隊之敗，對西班牙的實際國力影響並不是真的很大。但卻重創了西班牙的聲譽。正如他們在十多年前於勒班陀粉碎土耳其人不可戰勝的神話一樣。現在英國人粉碎了西班牙人無敵的神話。西班牙人們心中也開始對帝國的未來抱起一絲陰影：帝國擴張已到極限，衰退的腳步聲已將到門外。

Fernández Álvarez, Manuel. Miguel de Cervantes: Visto por Historiador. Barcelona: Espasa,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