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剛剛訂的那晚上要住的地方好像不在台灣。
這句話瞬間更新了我對驚嚇的定義。尤其此刻,晚上十點半,車子行駛在在恆春外圍荒涼偏僻的聯外道路上,經過一座已經打烊了的加油站,閃著幽幽的逃生指示燈那般的青綠光。不只如此,我與妹妹經歷了從中午到現在的勞動,身上布滿了點點滴滴的米白油漆,舊床墊與白蟻窩的塵土也若有似無的一條一條劃在臉上身上褲子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原來能在現代上演,另外兩個妹妹室友開著的那台車,還被甩在身後連車頭燈都看不見。
好希望來個不論是人是鬼都好,來看看我這幽怨的天殺的眼色,絕對比鬼還嚇人。
只是眼神是唯一剩下的力氣,沒多餘的辦法生個氣或笑出來。可能也是因為沒辦法思考出到底該笑還是該生氣,只得讓妹妹打開訂房網站尋找備案,不管價錢,最好要有浴缸。然後記得問問看訂錯了的可不可以退款。喔對了,說到你那間訂錯的,不在台灣那是在哪裡?...蛤?墨西哥?恩...好,不生氣也不要笑。
因為我是兒子還有哥哥,而她是女兒以及妹妹。
這次載著妹妹從桃園搬家到恆春的一路上,想著為什麼我們倆兄妹個性可以差這麼多。她總是能理直氣壯的肆意妄為,挑著最不可能的路詮釋什麼是披荊斬棘,而我更喜歡看著一畝三分地慢慢變成兩畝六分田,等想要的能看得見才想著抓著它。
或許就是因為我是兒子還有哥哥,而她是女兒以及妹妹吧。
這沒有好或不好,尤其是開始了自己的人生以後,更是放棄了對彼此「選擇」的說教與勸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追尋的答案以及旅途,或是在找著自己答案的旅途中。我一點也不羨慕她的生活選擇與方式,也知道她不會想嘗試我想要的。
如果你為了「答案」寧可頭破血流,那就去吧。我沒有勇氣說支持,也沒有力量能否定。
只好這樣陪著下來,帶著滿臉不願與無奈,想著你還需要些什麼物資,再把新買的兩桶水扛到二樓。說到「答案」,這一趟下來見了妹妹的未來室友,有靈性療癒的能量師、有來找答案的社會新鮮人,她們也走在各自的路上,面對自己的課題。前一天晚上一起聊起天時,有人還很篤定的說,她已經體會過所謂「答案」。
「答案」?竟然在我面前還敢提到「答案」?
對我來說,體會過「答案」是一個很嚴肅的詞,因為那代表了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怎麼做,並抵達到了終點,也就是把這件事做到好,已滿意而不再深入。這是一件如同修行得道的體驗,換句話說,這不可能達成,也不應該達成。
「答案」作為終點,會不斷變化位置。
如果有在努力追尋它的話,越是接近它也就隔越遠。因為越清楚目標是什麼,就會越發現要做的事情更多,也會發現要完美達成它的你,此刻有多不足。所以我無法理解怎麼能體驗得到「答案」的快樂滿足,就算能看見它知道它。
我知道這樣的我很難聊天。
還有更難聊天的我。前幾天跟朋友聊天,他說覺得妹妹跑來恆春做音樂很酷很厲害。我近乎無禮的冷笑了出來,說這一點也不酷也不有趣,也請這位朋友不要這樣跟妹妹說。因為這種稱讚顯得事不關已,不了解情況就說這樣很好,是一種敷衍也不負責任的態度。沒人可以為可能的失敗承擔些什麼,而我只能不去多想的留著心去擔心。
不過當然,如果要買妹妹的音樂還有課程,我鐵定笑臉相迎,滿臉真誠。
更激怒人的話,是接著話頭說要我別擔心。怎麼能不擔心?看著妹妹那新家,坐落在小鎮外圍,與另外三四棟農舍,孤零零地被田地環繞;拔了的草與枯葉四散在院子上,前面工人喝過的寶特瓶三三兩兩的在水泥地上丟著;原本的床墊、木板發霉長螞蟻,牆壁與地板殘留著白蟻窩的土;她們三人說要粉刷的牆壁,兩層樓共五個空間,一面牆都還沒動,壁癌肉眼可見;門鎖也該換一副新的,最好是五副空間一起換。也默默記下,要買個棒球棍、鐵鎚當給妹妹的入厝禮。
所以千萬別激怒我,連凶器也都準備好了。
但我是真的有點想生氣,看著這恍若廢棄的樓房,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樣的夢想,要到荒郊野外才能實現?想不明白,在這裡成真的夢想能成什麼樣子?不明白是我缺少了夢想的能力,還是這就是夢一場?不過這些不明白都憋在自己心裡,也不想去問太多,以防止稀哩糊塗的被說服。這股氣只好獨自一人,不發出聲音的、用盡力氣的,消滅著白蟻窩、般床墊、塗油漆、拖地掃地還有換門鎖來發洩。
還好這樣到晚上聽到噩耗時,已經沒力氣來思考。
在這樣跟自己的內心奮鬥時,妹妹室友看著這位傻男子這麼認份努力,笑著說這也太有愛了,說我一定很愛她。這是我那下午少數的笑容,想著終於好的表達機會終於來了,放下油漆刷說:「你誤會了,這不是愛,因為我很確定,我絕不會因為愛而做到這樣,如果不是因為她是我妹妹,不可能。」或許這可以暫時當作此刻的答案吧。我沒有勇氣支持她,能做的就是幫他把這樣歸零,好讓一切早點開始。
即使不情不願,又疲累又痠痛。
我們都是入了局的人,沒什麼好抱怨的,更沒什麼能抱怨。只好努力接受命運的安排、洗禮、考驗。妹妹說要請吃飯也被我拒絕了,這份情你要記一輩子,也要欠我一輩子。最好帶著這份虧欠感,快點做出點東西彌補回來。
說到彌補,那天晚上妹妹擅自幫我省錢,還是沒訂到有浴缸的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