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資本主義下的奴隸是為金錢而拼命工作,那麼升學主義下的奴隸,不是為了學科的分數,就是為了學習歷程的時數。
有一天,我帶著一箱一袋一梱的教學器材,計程車司機大哥好奇問我是在做什麼工作,我回答是培育青年成為文化大使。司機大哥有點年紀,不過是一位好奇好學的中年男子,他想知道年輕人為什麼報名參加這樣的培訓計畫?
我說大哥您有所不知啊!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除了要顧好學科成績,考出漂亮的分數之外,還要花錢花時間獲取所謂的「服務學習」、「學習歷程」或「實習工作」。司機大哥下了一個妙結論: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程度的辛苦啊!
地球繞行太陽運轉一天24小時是固定不變的,「金錢」、「分數」、「時數」這三樣東西,在整個社會體制的運作之下,綁著青年的思維模式及生活樣貌。
「時數」連結的「服務學習」之所以被規範在「學校」空間之下的教育手段,是為了讓學生能夠提早瞭解社會服務的概念。但並不是所有的「服務」,都算是「服務學習」,大多數的學校老師也沒搞清楚,所以會請學生在學校做一些雜事,也能取得「服務學習」時數。
依照美國非營利組織National Youth Leadership Council的定義,「服務學習」是以「學科」為基礎,在「社會」中進行「學習」之後,將自已的想法融入學科教育,向「社會」的主管單位提出具體的內容,進而能提供實質的建議。
而「志願服務」則是在特定目的之下,進行一系列的志工訓練課程之後,參與主管單位所訂定的服務範圍,進行服務大眾的實質內容。
青少年在國中階段第一次接觸到「服務學習」時,引導的老師或家長就應該提供正確的觀念。不然,就會看到有部分學生的時數爆表,但大部分是沒有真正實質意義的雜項工作;學生搞不清楚「服務學習」的精神,也不知道怎麼進行。
有一次,建議新北文化大使計畫的學員提早半小時到課程現場進行討論會議,學員立刻意識到提早半小時是不是有時數。我壓抑想翻白眼的衝動,沈住氣回答:開會要有投入和效益,才會有時數,如果只是晾在旁邊不參與討論,就不會有時數。
為了「時數」,有時候連家長也一起卯起來參與。
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入學第一天,許多爸爸媽媽會在教室窗戶外面看著自己的小孩,老師說觀課的時間差不多到了,家長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文化大使是一個高中生以上才能參與的計畫,我發現有些家長對於16歲的青少年,仍然像照顧小學生一樣無微不至。先是加我LINE詢問報名應該注意的事,甚至報名表是爸媽幫忙填,資料上的電話和email都是爸媽的資料;進到甄選階段,也會幫自己小孩確定是不是該帶的東西都帶齊;培訓階段也會盯著系統搶登記有名額限制的課程;學員需要請假的時候,也會代為請假。
有一次,一組四人錯過繳交服務學習報告的期限,一人一信求情之外,還直接用LINE的方式詢問是否有補救方式。工作團隊表明無法補救的幾天後,市府就接到家長的陳情信。
整件事情其實可以有很多面向來論述誰對誰錯,但我比較想從學生和主政者的感覺來討論。
一開始,學員一定很懊悔,所以才會一直寫訊息來求情。我的回答也是很堅定。因為在提醒信件中,一直提到參加12小時以上的場館服務學習並且準時交報告,才能取得時數。
經過10人工作團隊討論決定,遲交報告就不算時數。
四個學員當中,有一個學員一直來求情,最後可能跟家長分享了這件事,家長不忍心看到孩子錯失一張證書,轉而憤怒地向主辦單位陳情。
政府對於「陳情」這個癌細胞,向來是害怕的。主政科長跟我討論是否有什麼方式可以通融。這下子換我不爽,我的論點是,當初是經過團隊討論的結果,才決定不通融,如果通融一個學員,那另外三個學員,作何感想?
家長的論點在於他的孩子既然已經參與完成三天的服務學習,也完成報告,理應拿到服務時數,為什麼只是遲交報告,就失去24小時的服務時數證明?
我有時候在想,「時數」是不是應該核發給家長,而不是學員。家長認真起來的模樣,真的值得給一張「家長投入時數證明」。
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曾是我寫論文期間,陪伴著我從一個高度之下凝視青年社會服務學習的社會學家。他在《資本的形式》(Bourdieu,1986)一文中提出四種不同形式的資本。
第一種是大家熟悉的老朋友「金錢」以及其所延伸可以變現的物件,統稱為「經濟資本」(economic capital),第二種到第四種資本以學術名詞來看,是比較難理解的「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以及「象徵資本」(symbolic capital)。
青年能創造出「分數」和「時數」的外顯證明,基本上都是都是後面三種資本累積而成。但有多少青年們單純只為後三種資本而活呢?
愛情和麵包哪個重要因人而異,「金錢」、「分數」、「時數」哪個重要?在十來歲的青年腦袋中,判斷力還沒有成熟之下,更是取決於家長、老師和社群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