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林徽音先生年譜》,看到林徽音自己設計的具東方情調的婚紗,覺得很別緻。只是這所謂「東方」,與其說是一般想像的漢人文化,反倒讓我聯想起泰戈爾來華時,林徽音曾扮作印度少女迎接,其後還演出了詩翁名劇《契成拉》同名女主角。上網一查,無意間發現陸小曼嫁給徐志摩時的裝扮也不遑多讓。果然兩位都是民初奇女子。
不過,我最開始想到的其實是兩人的大前輩,出生於一八八三年的呂碧城。其人之出彩傳奇,從一身彷彿紅樓雀金裘的衣飾(以及頭飾)便可見一斑,更別提與兩位姐姐並稱「淮南三呂」,章士釗評為「天下知名」。
林徽音一九二○年十七歲時隨父出國遊歷,「增長見識」、「擴大眼光」;呂碧城編輯報紙、辦女學,也在這一年赴美留學。其後經商有成,一九二六年四十三歲時復孤身去國,或行旅、或居停,一九三三年才返國,至三○年為止的見聞結集為《歐美漫遊錄》(亦名《鴻雪因緣》)。「網路與書」出版社二○一三年排版刊印過這本書,學者胡曉真於導讀指出:「歐美之行是一場漫遊,而碧城的人生亦是一段鴻雪因緣,不過偶然在世間留下指爪之跡而已。或者可說,這正是作者以兩種交疊的書名為自己下的註腳。」
受白話、文言,英文、華文等內外語文/文化/權力板塊擠壓的呂碧城,對外的姿態是融通而不忘國恥,對內則是以文言獨尊。這樣的選擇,讓人很難以簡單的先進/守舊二分法來看待。她在歐美遊記中便提過:「閱滬報,有海關改用華文之提議,為之稱快。[......] 苟因溝通學術交換文明起見,英文固亦必需。若社會間矜為時髦,以不解英文為恥,則所見殊誤。蓋吾人屈於西方勢力之下而解英文,此則應引以為恥,而且痛者也。抑吾更有進者,國文為立國之精神,絕不可廢,而以白話代之。」
呂碧城以文言寫景的文化挪轉意涵,學者胡曉真在場演講用了個很貼切的評語叫「偷天換日」:「明明是西方的,明明是現代的一個場景,被她用這樣的文言一寫,怎麼好像就偷天換日地變成了中國古典想像的仙境了呢?」
以下舉兩個例子。一是藉詞牌〈解連環〉寫巴黎鐵塔:「銅標別翻舊譜。借雲斤月斧,幻起仙宇。問誰將,繞指柔鋼,作一柱擎天,近銜羲馭?繡市低環,瞰如蟻,鈿車來去。更淒迷,夕陽寫影,半捎蒨霧。」
另外,呂碧城描寫好萊塢的文段總讓我想起太虛幻境或天仙寶境什麼的:「迎面翠峰簇起,為日暉反射,豔靄四溢,如天后凌虛,餘暉散為寶氣,閃爍於雲霞滃翳間。榜大字於山腰曰:『好萊塢境』(Hollywood Land)。」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五月一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