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幽微棋局:《打包的方式 許芯慈個展》

2023/05/06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福利社 FreeS Art Space
《過渡》
一進入展場的右手邊就能看見一個斜狀平台,以灰色油漆包裹著,上面有象棋棋盤的紋路,是直接凸起的,而非用油漆畫上。小心翼翼地踏上這個空間時,在歪斜的身體感之中,似乎受到那些紋理的支撐,整個人又被卡在屏風和牆壁之間。空間不大,卻踏實異常。
小屏風
展場內有兩個屏風,一小一大。小的卡在平台靠後的角落中,右邊兩塊屏風上印有一個手臂,像要捕捉什麼卻又只面對一片空白,且屏風恰巧歪折在手腕處,使得這隻手臂具有一點非人的悚然。大的屏風是觀眾走進展間第一個看到的作品,用鉛筆在描圖紙上繪製了一隻蟾蜍,與展覽中的書本《五種打包的方式》中提及的蟾蜍相互連結。
《五種打包的方式》
《五種打包的方式》
《五種打包的方式》裏頭有五個小片段,都是對於書中主角Sariyah的人生的打包想像。開頭就提到S的死亡,並且為了迎接一連串的後續事務,S提前做了準備,將至今的一切包裹在身上。S對於自己人生的回顧,大多建立在其曾經待過的住宅中間上。從青少年時期被迫搬進加蓋鐵皮屋開始,那個黃色房間便深深烙印在S心底,不論後續S到了哪裡,似乎總在無意間尋找黃色房間的影子。
我個人相當喜歡藝術家的行文方式,讀來流暢、一氣呵成,雖是以相對中性的筆調書寫,卻能夠在字裡行間捕捉到S生命的重量,站在傾斜的平台上閱讀時,彷彿能聽到S在我耳邊,一句一句地介紹家屋和郵輪。雖然在開頭,敘述者「我」說自己「沒有任何情緒」,可隨著敘事的推展,以及鉅細靡遺的陳述,都能感受到「我」對這位摯友的緬懷。
大屏風
提到蟾蜍是在中段,介紹S居住的小鎮時。從小就被告知自己居住的地方是蟾蜍形狀,甚至還有相關的傳說的S,一直沒什麼概念。直到小鎮裡蓋起一棟二十幾層高的豪華飯店,通過飯店的透明電梯往下眺望時,S看見了一直以來將自己包裹住的蟾蜍。
蟾蜍其實與整個展場的調性都不同,這個自古以來背負無數污名的動物,總被與骯髒、低賤等形容詞連結在一起,可許芯慈選擇以最為細緻的筆觸,一筆一劃地刻畫出這麼一隻活靈活現的蟾蜍。結合書中的故事,不難想像這個動物對藝術家來說有何種特殊意義,這是S的、或者是藝術家自身的人生的縮影,以蟾蜍小鎮為始的生命,在不斷的遷徙過程中,最終總會回到這裡,回到那個黃色房間裡。
象棋棋盤
關於象棋,書中有這麼一段話:「她覺得她現在好像在下一盤許久的棋,將自己和附屬物慢慢地往對岸推移。她想起外婆拾棋的手,對現在的她來說,那是一種永恒的動作。」除了文字外,許芯慈也實際做出一個象棋棋盤,中間的「河」被置換為S居住的大陸,格線也像海流一般扭曲。
這個展覽有三個層次的棋盤:第一層是在書中,第二層在木製棋盤上,第三層在《過渡》這件作品的整體斜面上。我覺得蟾蜍和下棋是整個展覽裡最為核心的部分,這個展覽的主題是「空間」,象徵了童年的蟾蜍小鎮,和永無止境往對岸推移的棋盤,都是許芯慈將人生轉化爲創作後,得出的「包裹」。
整個展覽都以微小的聲音播放輕柔的背景音樂,成功營造出類似家庭咖啡館,或類似閱讀室的靜謐氛圍。且聲音中不時穿插下棋的聲響,結合《過渡》一作,彷彿整個展覽都是一局棋,觀眾於其中跨越。
此外,光線的操作也相當精闢,打光呈現如夢似幻的斑駁樹影,明明身處沒有對外窗的地下室,卻因為藝術家的巧思,而錯覺自己置身於艷陽之中。
《更遠的地方》
展場內的畫作亦與光線完美結合。《更遠的地方》這件作品是拼貼繪畫,在一個平凡的洗手台牆面上,印上類似平面圖的壓印,且整個畫面的光影強烈,幾乎能從中嗅到午後的陽光。光線的方向與展場內的打光完美契合,使得整幅畫跳脫出了畫布的限制,令人以為這是真實存在於展覽內的空間。
《風景》
《風景》
《風景》
《風景》是對地理模型和圖表做出的有趣回應。從小到大學習這麼多統計方法,將人類的大數據包裹進一些數字和一張圖片裡,在藝術創作中,冷冰冰的科學方法被藝術家轉換成另類的風景畫,利用木板本身的紋理,想像成等高線圖的線條,佐以一句「This is the most beautiful scenery I have ever seen」,帶有跳脫的詼諧感。且這件作品需要掀開紅布幕,才能看到佈置得像影廳般的畫作,不禁令人莞爾。運用透明模型的光線折射塑造出地理模型的作法也使人折服。
《想像的居所》這一錄像中通過類似Google語音的無個性嗓音,指引著現場戴耳機的觀眾、及影片中的探索者,運用想像建構一個曲折複雜的房間。實際上影片中的體驗者只是在一個寬敞的木地板房間中四處走動,嘗試與眼前出現的VR畫面進行互動。
語音不斷提到自己佈置的雕像、畫作、窗外的風景等等,因此參與者要想像的,除了空間上的配置之外,還有這個空間與敘述者的關聯性。房間不大,不久就能走完,可在參與者的想像中,或許這個房間已被放大到原先的數倍大。這是一種因人而異的「記憶解壓縮」。
《Lost House》
此外,仍有《Lost House》和《新烏托邦》等作,以多重手法回應想像中的住宅,及已經不存在的、只留追憶的老屋。有許多空間尚未建成,或是明明切實地存在過,現在卻徒剩一地荒涼。許芯慈用藝術創作的形式,撫平了這些傷口,在記憶與現實的夾縫中,挖出一座座碉堡。
展覽介紹中提到的「幽微」一詞,我認為是再適切不過了。女性獨有的細膩,以及深入卻不令人感到沈重的觀察,都使得這個展覽獨具特色。走進展場,就像走進了藝術家的生命那樣,在棋盤上,觀眾也試圖跨越那道河,通過搜集而來的線索,嘗試著走到另一端,可這是「一種永恆的動作」,在不斷的跨越中,人抵達下一個目標,走過下一哩路,亙久的、名為「生命」的棋局尚在延續,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跨越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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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在台北看展覽,以藝術大學理論組學生的身份做一些簡單的評論。希望能跟喜歡看展覽的人一起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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