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長期蹲點的三個地方,都沒有地址;不只我們一家,而是全村、全鄉的家家戶戶都沒有地址。。所以呢,我們不能給人家一個“住家地址”,然後他們就可以用GPS找到我們家,或者從谷歌的衛星雲圖,看到我們家,先睹為快。我們進村子跟人家講耶穌,從來都是挨家挨戶、隨走隨傳:「有沒有聽過耶穌?要不要認識耶穌?」如果相談甚歡,下次再來,不曾按圖索驥,都是憑記憶。後來,每個地方我們都待上十年八年,來來回回、進進出出,村子的路和人家,也都摸熟了,只要待得夠久就行。
特別燒腦的是,比方在市場認得某個賣菜的,講好了哪天下午去她家串門。每次問「你住哪裡?」都是給個村名、報上大名,信心十足告訴你:「這樣就找到了!」可是怎麼找到她家,對我們來說,每次都是挑戰。沒有地址、只有認了,可是這也不是給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從前使用市話階段,連村長家都不一定有市話,一般老百姓更不用說了;現在用手機的人多了,可是拿到手機電話,意義不大,有時候沒有接收站,不是我們打不出去、就是人家沒收到,或者好不容易接通了,卻講不清楚、我在哪裡,聽不明白、你在哪裡,不知道發生多少次,電話卡的金額都講完了,還是像個二愣子,站在原地、無語問上帝。這種情況是我們的日常,沒有別的選擇—路在嘴邊,問唄!進到村子裡,見人就問,一步一腳印、越來越靠近。
有意思的是,這裡常用的地標,當然不是路名、也不是門牌號碼,而是大!自!然!比方說:
「你從這裡往太陽出來的方向一直走,走到第二座白橋就朝南,繼續往前走,然後你會看到一大片橡膠林,中間很多小路,你不要管它,一直走到底,過了這片橡膠林,會有個水井,路的兩邊、每隔著一兩百或三百公尺就有一戶人家,前後有個十幾戶吧,大多數人家種胡椒,不要找這些,你要找門口有一棵芒果樹的,那家就是了。」
要不然就像這樣:
「你沿著這條河往北走,到了一個小碼頭,可以從那裏搭船到對岸,你別上船!你面前有三條路,其中一條路、沿路都是棕櫚樹,你就走這條路,一直走,走到一座吊橋,過了橋、往上坡走,你會看到一大片腰果樹,就快到了,可是還沒到,繼續走,過去就是一堆種樹薯的,你從那些種樹薯的人家裡,找那個前後各有一口水缸,而且有養牛的,就是那家。」
這裡不分左右、只有東西南北,我學會先抓定位:太陽出來的方向是東方,然後依此類推南、西、北。有些植物果樹,沒有果子也一定要認得的,尤其是香蕉、芒果、椰子、棕櫚、紅毛丹、木瓜、樹薯、胡椒、腰果...。
村子裡每戶人家都養動物,養雞、養狗、養貓是家家戶戶的天經地義。雞好養、現宰現吃也方便,狗和貓都是實用考量。狗像警衛門房,專門收拾外患;貓負責解決內憂鼠患,免得家裡囤積的大米因為“養老鼠、咬布袋”而人間蒸發,老鼠吃得腦滿腸肥、步履蹣跚,主人三餐不繼、飢腸轆轆。養豬的識別度很高,不見得看得到、一定聞得到。養牛就有學問了,放牛吃草、理所當然,光天化日,怎麼知道這家養牛?
養牛,用聞的、聞不出名堂,要用看的:如果看到圍起籬笆,那就至少有十幾頭牛;如果在角落看到一個挺陽春的牛棚,就是養了三五頭;再來的蛛絲馬跡就是“火跡”,蚊子蒼蠅擾牛清夢、欺牛過甚,主人於心不忍會生起營火,用濃煙驅蚊,兩三頭牛圍著營火,可以一夜好眠。如果沒有籬笆、牛棚,不見“火跡”,不用懷疑,這家肯定沒養牛。
「子入太廟,每事問」,我在這裡更是不客氣了;豈止是「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我在這裡增廣見聞、略長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