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天,有點長。原來沒有再見到你的日子只有十天而已。
十天前的晚上,媽媽傳來你剛進醫院的訊息,大致就是,你中風了。上救護車時只答上兩句,我就知道,糟糕了。
回想六年前我把你送上救護車時,你比救護員還要多話,那一次我只驚訝原來你已要住進老人病房,我心中那能挑起百斤重的父親,原來已屆遲暮之年。
媽媽說,不用過來,醫生會在你的腦袋中注入溶血劑,我在網絡上查看,只要是在「黃金三小時」內注射,能康復過來的機會還是有的。第二天一早,我把之後的工作都安排好,又查了一下「如何照顧中風康復者」的資訊,還想著「你內倆耐性都一般,要怎麼好好哄你做治療才好?」,又在考慮是否準備要多請一名工人……就在快到十二時,媽媽致電來,「醫生說要有心理準備,溶血劑止不了,另一邊有隨時爆發的可能。」
突然,我發現,這一切跟六年前的不一樣。
當我看到你躺在床上,右邊的身體似乎不由控制的抖動,你手中握著一塊膠方塊,不願放下,那一刻,我開始無聲哭起來。這是怎麼的一回事?昨天的你帶孫兒外出,還享受了一個點心放題……媽媽說,你昨晚還清潔了地板……我不敢呼叫你,只要張口,淚就會一併湧出來。我捉住你的手,想著,要好好記得這種暖意,你能感受到我就在這裡嗎?
我只能逗留半個小時,再快要離開時,你張開了一下眼睛,你看到我嗎?你的眼角有一點亮光,現在想來,我倒希望你是真的因為感傷而流淚。媽媽說,你不斷說要取回電話,這大概是你腦海最後的訊息。電話封面是你和孫子在迪士尼拍的照片,我在想,你最不捨得的應該要是他吧。
晚上五時多,你已沒有什麼意識,似在睡覺。腦素描出來的結果是,另一邊出血了。我們不打算為你再做開腦手術,那是痛苦又沒意義的。醫生說,你不會好起來。有些親戚來了,有些沒趕上,我站在遠方看著你,你怎麼就躺著呢?呼吸是急了點,卻不像是個從此想動也動不了的人。
凌晨一時多,丈夫喚醒我來,媽媽致電來說,要去醫院了。那邊催促了我們一次,到達時,你的心跳已停,屏幕上只有低得不能再低的血壓數字。我捉住你的手,再默默想著,這是最後的溫度。
2:49,7月7日。
事情至此才三十小時不到,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接受?你對我們多好呢!你沒痛苦需要承受,事發當天你是多麼愉快,你沒讓家人要為你辛勞,你選了一天最恰當的時間發作……這一年是你退休的第一年,我們相處多了,快活多了,一個月前才一起度過最快樂的父親節……對你,我自問也無憾。
只是,你才六十六歲,是不是早了點?孫兒才跟你相處六百天,是不是太早了點?我沒能看你成為典型的老人,你也沒能陪伴孫兒長大呀。我還在想,如果你知道我還想多要一個孩子,你會是多滿足呢!
可是,你就在你最快活的日子,最令我們措手不及的時間離開。是不應該就這樣接受呀!我看到兒子,就想起了你。他還是會不時提起你,在將來,他還會記得你嗎?他忘記了也不能責怪他,畢竟他才六百天大呢。
我告訴他,「公公不再來了,就住在月球上。」
千里共嬋娟,你就成了嬋娟去吧。
我們如常生活,我在學習回想與你的事,多看看相片,走出去的同時,把你清清楚楚地放在心上。
爸爸,我很掛念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