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卡的點是,我們都交往8年了,但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繼續走下去。很多人都跟我說,不要太相信另一半的個性或價值觀會因為你而改變,因為真正能改變的總是自己,所以不要太期待對方會改變。但是……」
我們許久未見了,她說話依然犀利,但這次卻帶點些微的憂愁,似乎盼望著我能給她什麼人生指引,好讓她脫離關係中的各種混亂。她先恭喜我新婚愉快,隨即用一種充滿求知慾的眼神問我:「所以你們到底是怎麼走過分手的那個檻的?」
嗯,聽起來她有很多故事想說。
我娓娓道來過去在親密關係的迷惘與傷痛。我因為太害怕被人看見真實的自己,所以不斷委曲求全,在狀況可以的時候討好別人,而在狀況不行的時候轉身逃走。碧容則是認為如果沒有我的陪伴與關注,她就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她自己的反思是,當時的她只「愛自己」,只想要有「被愛」、被重視的感覺,卻不知道如何去愛另一個人。而當我們沒有辦法滿足彼此的期待,就會覺得相處得很累。
「很多事情是一起生活才知道的,我發現他用錢的習慣真的跟我差太多了。他買東西都不會看價格,要到結帳的時候才知道買了多少。但我期待的生活藍圖是,可以一起努力打拼,甚至一起為錢煩惱,來打造屬於我們的家,而不是生活有缺的時候就跟爸媽伸手要錢。我想要一起規劃、一起使用錢、一起生活的感覺,但他用錢的價值觀就是那樣,很難改。雖然他有很努力改變了,但我不知道到底怎樣才算真正有改變。」她語帶激動地說。
「聽起來你很想要有『一起』的感覺。不知道他的工作或生活,有將你納入在他的想像中嗎?會這麼問是因為,很多衝突不只是來自於用錢習慣的差異,而是使用金錢背後的想法。他到底想要創造些什麼呢?還是,他只是想用一直消費的方式來滿足他所缺乏的東西?」我反問道。
看得出來這位朋友的腦袋顯得頗混亂,包括她過去幾年在國外求學的孤獨感,工作上遇到的不順遂,以及近期才動完子宮的手術。醫生建議她如果有生育的打算,就盡早懷孕,不然就趕快凍卵。正是一連串意外的事件,讓她不得不好好面對她現在的人生路口。
未來不再是「藍圖」,而是臨近在她的眼前,而她現在不知該如何選擇。或是,由於缺乏選擇的方向,所以選什麼好像都不太對。
「所以我想再問你一個比較深的問題,你覺得你伴侶真正缺乏的是什麼?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你呢?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然後,你覺得身為一個『人』,人到底需要什麼?」
她深思許久,彷彿在這短暫的時間回溯她為何踏進這段關係,而現在又為何被困在這裡。「我期待我們可以一起經營這段感情,有穩定的感覺。這種穩定感,是希望我們可以財務穩定,共同規劃我們的未來。但是很多人都跟我說,不要期待伴侶的價值觀會因為自己而改變。我想應該也是這樣,所以我就一直沒有穩定的感覺。我就很糾結,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
「我知道財務的穩定很重要。但不要忘記,關係的穩定也同樣是關鍵。我想你應該可以發現,我們人真正需要的不是錢,也不是物質生活,甚至不是婚姻。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渴望被愛,並且有能力去愛人。」
我繼續說,「你說很多人都勸你不要太相信人會改變,我是這樣覺得啦,要嘛他們對人把握得不夠整全,要嘛他們對你的故事不夠負責任。我現在想要真誠地告訴你,無論你覺得對方再怎麼令你失望,都要相信人是有能力改變的。這個改變是來自於一個『不變』的事實:我們都共同在追尋愛,穿越海洋的表層深入到海底那堅實的基礎。如果我們都渴望愛,就要相信愛會帶領我們認識更真實的自己,然後轉化成一個新的自己。」我相信她聽得懂這句話,尤其在聽完我跟碧容的故事之後。
這時,我在腦海中想起弗洛姆(Erich Fromm)在《愛的藝術》提到的一個觀念。他說,愛需要信仰,因為唯有相信對方也跟我們一樣渴望愛與被愛,我們才能夠信任自己的愛,信任我們的愛有能力喚起他人心裡的愛,相信這愛的可靠性。而信仰也意味著,我們必須冒著受傷的風險,才有辦法看見更遼闊的生命風景。
她睜大眼睛,語帶鼻酸地回說:「你是我遇過第一個願意這樣跟我說的人。我的朋友都對人性很悲觀,但你卻說要相信人是有可能改變的。我很感動,因為畢竟我們都相處這麼久了,有很多情感是很難說能割捨就割捨的。我也很想去相信人……」
其實,「要相信人是有可能改變的」這句話之所以會讓她驚訝與感動,不是因為我講了她沒聽過的話,而是因為這句話正是她內心想要相信,卻信不下去的一句話。
透過彼此的生命分享,我不是給了她信仰,而是給了她信仰的可能。這個可能的基礎建立在我們人性最深層、核心的需要:我們都渴望彼此相愛。於是,她的信仰被喚醒了。
我們會信不下去,是因為我們曾相信過。或許,在經歷各樣關係的磨難中,我們失去了起初活潑的信心。其實,人都有信仰,只是或多或少被隱藏了。
喚回信仰的可能,或許就是牧養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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